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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煩躁起來。
她沿著他身體劃過的手,停在了肩部。
“I'm sorry。”他說。
“It's ok。”她說。
“Sometimes I don't know what I'm thinking——”
也許他太漂亮,太聰明,太無懈可擊。他不用害怕失去——而沒有恐懼的愛情,就像沒有牙齒的鯊魚一樣,什麼都不是。有時候他也很想體會那種害怕失去一個人的感覺,他也想體會那種脆弱,那種暈眩。但是,沒有,從來沒有這樣的片刻。
也許有問題的不是我,而是“自由”。好像看電視,有那麼多臺,遙控器一個一個轉過去,總覺得好看的節目在下一個,下一個,下一個,下一個的下一個,一個晚上就這樣荒廢過去。也許問題就在於自由。
可是他已經32歲。他已經這樣一個臺一個臺地轉了15年。他越轉越快,越轉越心慌,越來越恐懼停頓。
Adam從床上跳起來,開始穿衣服褲子。
“I have a seminar tomorrow; so I have to go。”
她縮在被窩裡,淺笑地看著他:“It's ok。”
他飛速地穿好衣服,準備離開。正準備往外走,突然有些尷尬,彷彿自己是個不給錢的嫖客。他想說點好聽的,以讓剛才的熱火朝天和現在的拔腿就走之間,有一個自然的過渡,然而,站在床頭燈的昏暗燈光裡,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走到她身邊,給了她一個生硬的吻,說:“Eh; I'll——call you。”
Good night。她說。
Good night。
。。
10 親愛的K( 之三 )
親愛的K:
熱。今天特別熱。我今天走在路上,買菠菜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伍爾夫。
你有沒有讀過伍爾夫的《 到燈塔去 》?我掏錢買菜的時候,突然沒來由地想起《 到燈塔去 》。確切地說,是《 到燈塔去 》的第二部分。那個部分全然沒有人物,沒有故事,沒有情節。寫的是一個房子怎麼衰老下去,像一個女人那樣衰老下去。它的顏色,它的氣味、它裡面曾經喧譁的聲音,被時間一點一點蛀空、咀嚼、消化,直到一切繁華衰敗到蒼涼為止。
然後是第三章,生命又出現了。頑固地,一點一點,又將寂靜、黑暗、荒蕪、空白填滿。
洗劫、填滿、再洗劫、再填滿。而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對你的愛情裡,和這倔強有一點關係。
我還想起了荷馬的那句詩:世代如落葉。世代都如落葉,那我們呢。
昨天我和一個朋友莫名其妙爭論了一番。我們爭論的問題是:愛情是一種宿命,還是一個決定?
真的有宿命一樣的愛情嗎——像宿命一樣在劫難逃的愛情?還是,有一天,你感到厭倦,感到累,於是決定停下來,說:就這樣吧,就是這個人吧,就在這裡安營紮寨吧。小的時候,我想象的愛情,不是這樣的。我想象愛上一個人,就像出門的時候被閃電襲擊一樣,雖然機率很小,但你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它就這麼發生了,你就這麼被點著了,然後也就這麼變成了一堆灰燼。
我願意想象你對於我,就像一個宿命。但是這樣想好像帶著一種傲慢——就是給生命新增意義的傲慢。我的生命真的有意義嗎?我昨天弄死了一隻甲殼蟲。看著它,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我自己。還有某年某月某日某個戰場上的某具屍體。這些卑微的、可以忽略不計的生命、徒勞的氨基酸、水、脂肪。而我竟敢相信上帝是要偷偷塞給我一個宿命的——我,這歷史的小數點後面遙不可及一個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