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微光若暗若明,那隻手掌青筋暴起,彷彿還在不斷的向顱腦內摳挖著,似乎要讓這個血洞越擴越大,佈滿全臉。

他的臉上剩下的唯有一張裂開的大嘴,帶著痛苦謙卑的笑。

彷彿它所承受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種抵贖。

——對萬劫不復之罪的抵贖。

它身後烈焰擁裹的曼荼羅仿如慾海翻騰,萬千獻祭者殘缺的頭顱就在火焰中攢動、沉浮。萬千張嘴唇都帶著一模一樣的笑容,他們恐懼、絕望而又虔誠、欣喜的期待著。

期待著溼婆神聖的懲罰。

眾人屏氣凝神,在這畫前心動神馳。

蘭葩的屍體在最後一抹晚霞的映照下顯出一種詭異的嫣紅。

“我額上的寶石和背上的紋身,都是神的恩賜,僅有它能榮耀我的軀殼。只要我的生命還在延續,它就將與我同在。”

“沒有人能強迫讓我放棄神的恩典,除非是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大神親自收回這一恩賜——那也意味著將同時收回我的罪惡的生命。”

難道真的是溼婆大神親自從烈焰中走出,用那無所不能的力量開啟時間的間隙,在眾人忽視的某個瞬間,從容取回了他曾賜給的寶石和紋身?

或者蘭葩也如同畫中的亞恭曼羅,用身下那隻鮮血之手洞穿了自己的頭顱,再含笑將寶石和自己罪惡的生命一起奉獻到祭壇之上,供奉溼婆大神那偉大的苦行化身?

而那些浮沉火海的頭顱中,哪一個又是蘭葩的呢?

這時從甲板上刮來的的風越來越大,越來越冷,嗆人的石灰滿天揚起,彷彿扯開了一張死灰色的巨網,要把一切都卷歸大海!

窗外是風暴前極美的傍晚,恐怖異常,也美麗異常。彤色的雲彩低低的壓在怒濤洶湧的黑色海面上,更高一層的天空斷出無數裂痕,從四面八方相對著飛馳,撞擊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聲淒厲的鳥鳴從不可知的地方破空而來來,似在高不可見天邊,又似在深不可測的海底——又或者只在人們的意識之中。

眾人仰起頭,目光茫然的滯留在瑰麗而蒼涼的天空裡,全身瞬時被一陣致命的虛弱籠罩了。

再現六支天祭,六界天主便可以超生往世。

闍衍蒂化為神鳥,復仇於大威天朝號上空。

你們都是神的罪人,犯下萬劫不復的罪過。

難道這一切真的是神的處罰?

那麼誰會是下一支天祭的祭品?

那夜,海怒巨浪,天震雷霆,大威天朝號也不得不在一個小港口緊急停泊。破曉不久,卻傳來一個訊息,天下第一名捕嶽階已經連夜上船。

卓王孫和相思是嶽階最先要見的人。

當卓王孫來到玄一房間的時候,只見地上趴著一個矮矮胖胖的老人,手裡按著一張白紙,似乎正在描摹地上殘存的曼荼羅,他花白的頭髮十分凌亂,裡邊溼淋淋的似乎還殘留著清晨風露。

卓王孫還沒進去,嶽階已經從地上跳了起來。他用力眯了眯眼,仔細打量了卓王孫一會,不合時宜的哈哈一笑,道:“想不到江南鬱家九世望族,富甲天下,如今又出了鬱公子這樣的人才,真是……呵呵,在下嶽階,受上頭差遣,前來檢視這件案子。”

卓王孫微笑見禮道:“九皋鶴鳴,聲聞於野,嶽大人德藝俱泰,連鬱某布衣之人,也是久仰風儀。”

嶽階笑道:“鬱公子真是客氣了。在下年老力弱,許多時候還要仰仗鬱公子多加援手。”

卓王孫笑道:“嶽大人有事請直言。”

嶽階止住笑,目光陡然變得凌厲:“敢問鬱公子,尊夫人的供詞難道不是實難置信麼?”

卓王孫淡然道:“其中緣由正是要請教嶽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