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感覺中,年羹堯一路走來。孤獨地忍耐著發生在自己周圍並不令人愉悅的一切,堅忍地不說一句話,默默地只是聆聽,只是端坐,只是安靜地呆在別人安排給他的位子上,屏息等待著。寡言的對白,無聲的舉動,並不意味著他呆板如老學究絕不變通的內心,恰恰相反,他的心是炙熱的,好像這間屋子下不停翻滾的溫泉總入口,終年蒸騰著汩汩不竭的熱氣。不苟言笑外表沉穩的他在屬於自己的內心世界演繹著另一套秉承自己意念的法則。終究有一天,我會成為一片世界的主宰。這就是他一切動力的源泉。因此,地位,錢財都只不過是實現這一目標的手段。忍受著不喜歡的人的大笑,也是手段之一。

看著九阿哥在眾人的討好和阿諛中點頭自若,顧盼自得的笑臉,瞅著嶽鍾麒越喝越白的長臉及胸前自詡摽榜關雲長美髯的鬍鬚,瞥著隆科多在眾人歡笑舉杯時喝了一半酒又偷偷掩袖用手絹捂著吐掉更多酒水的齷齪醜態,年羹堯忽然想到了小蝶。如果是她坐在這裡,會怎麼樣呢?想想覺得自己無聊,愛書成癖的少女恐怕根本不會放任此種事情的發生。應酬,官場上的交際應酬,哪裡算得上什麼大事情呢?在他眼裡,真是見慣了的場面。輕飄飄一句話,太極拳般柔綿地捶擊在賓客身上,看似無力,卻是剛猛。往往在不經意的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間,完全摸清了對方的虛實。這是他慣用的伎倆,而現在卻正被人當做物件施展著。

“亮工年紀輕輕,就有這麼大的能耐,我可不相信這些都是四哥一手調、教出來的?”胤禟在聽嶽鍾麒述說了年羹堯去年臘月率領百餘人騎兵追擊剿滅京城前朝殘餘大明餘孽的事蹟後,欽佩他以少敵多的勇氣外,眼角流露出更多的情緒卻是他勇氣來源的質疑。彷彿挖掘寶藏的探密者,已經不僅僅滿足於眼前的財富,更是要探究它們的源頭。

“自古英雄出少年!九爺必定是忘記這句老話了。”嶽鍾麒捏著酒杯,喝了一大半,已經有些醉了,明捧暗貶的話仍是說得滴水不漏。

隆科多順著話頭油滑地接過,專揀不著邊的說。“九爺別忘了,您也是個少年英雄嘛。誰不知道,皇上前年秋季狩獵險些遇刺,若不是您捨命救駕給萬歲爺擋了一劍,那……那……那天的情況可真是危險萬分哪。”

年羹堯盯著胤禟細長的手指不自在地撥弄了下桌布下垂的大紅色穗子,踩在駱駝細絨毛地毯上沒穿鞋子的雙腳裹在雪白乾淨的襪套中哆嗦了兩下,回頭拈起侍女捧著的馬奶葡萄吃了兩顆。掩飾。緊張。看著他得出自然的結論。難道那些傳聞都是真的?八爺黨已經到了無所不用極其,劍走險峰的階段了嗎?一接觸到九阿哥敏感的眼神,他立即低下頭,假裝玩弄起拇指上的玉扳指。京城首家招牌金行李慶堂正宗的新疆和田古玉扳指,顏色並不十分翠綠,質地水色也不十分清透,卻是四爺嘉獎他前年義舉救濟黃河下游一帶災民政績所賜。他還記得胤禛套進他手指時眼裡的溫度,和煦柔和如陽春三月的微風,徐徐吹進他連日辛勞近乎憔悴疲乏的身心,吹散了他的煩惱拂去了他盡忠職守之外應酬交際所有的不快。一千兩,不算貴,不過一個勉勵。四爺說這話時幾乎是笑著的,閃著難得一見的笑容。說也奇怪,自己偏偏非常稀罕他的笑。送他再貴的燕窩魚翅珊瑚古玉他不笑,打聽著想盡法子招來京城出名的說雙簧的逗樂對子他不笑,討好地蒐羅四處各種稀罕的首飾送給他的女人們他不笑,偏偏為了不關自己的芸芸賤民解決了饑荒問題而由衷地開心微笑。如果說之前百般擠進四爺的門檻只是他求官發達的一條途徑,那麼從接受他真心禮物的那一刻起,有些東西已經在自己心裡改變了。

“亮工在想什麼人嗎?”九阿哥的話立刻拉著他走出自身的回憶,重新置身到這火熱的宴會場所。兩杯酒水下肚的年羹堯只感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