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把一路而來的痛苦、磨難、冤屈、罪孽都化作了非難與咒罵,狗血噴頭似地加在她的身上,卻也有人將小鎮的變化、進步、繁榮與歡樂同她的名字扯到一起,看來,要評價龔淑瑤的是非功過還很不容易。

[留守]從退休至今,又過去了十多年。當時,龔淑瑤與人說,為革命貢獻了大半輩子,也該給兒子兒媳幫幫手,弄弄孫子孫女,享享天倫之樂了。

可不久,兒子兒媳闖世界雙雙去了南方,他們帶走了大孫子,只把個幾歲的孫女留在她身邊。

常常是祖孫二人相守在高高的辦事處宿舍樓上。現在,孫女已經十多歲,總算是個半大的姑娘了。

孫女貪玩,儘管山鄉的文化生活遠不及外地繁榮開放,可也少不得進出歌廳舞廳等娛樂場所,‘領導’奶奶往往與這半大姑娘難以調和:“我革命幾十年,還得讓來侍候你這千金小姐麼!”

隔著代溝,孫女則不肯馴服:“奶奶,我陪你呆在這老山溝裡,是在為你奉獻青春呢,你那思想怎麼就一點也不改革開放!”

[練聲]此刻,孫女正在陽臺上“啊——啊”地練習音階,她一心向往著當一個出名的歌星。

“滿妹,滿妹子,”奶奶叫著孫女,一直叫到孫女眼跟前也沒得到應聲,“你這耳朵出什麼毛病了?怎麼一點事都不管了,死丫頭!”

“怎麼沒管呀,您奶奶的事不是我管誰管!”孫女頑皮地學著奶奶說話的腔板;“你爸爸當面交代過你,你的主要任務就是侍侯好奶奶——我知道奶奶你今天早上得吃麵條,要給你添壽——這就快了,快了,再過一個小時我給你去買麵條來!”

說罷,孫女又“啊啊——啊”地練起聲來。

電話鈴響起,龔淑瑤趕忙去接聽。孫女停住練聲,她聽出那是遠在外地的爸爸在電話裡給奶奶祝壽,說他請不到假,不能回家,還問到今天的飯菜如何安排,並讓女兒去接電話。

一聽要她去接電話,孫女趕忙叫了聲“奶奶,我給你買長壽麵去啦”,便飛跑著下了樓。

龔淑瑤無奈地放下電話,扶著牆壁來到陽臺,她坐在一張藤椅上,開始輕輕地按揉膝蓋骨,除了有點風溼痛關節炎,她還有著心臟病。

[解說]現在,來看望或者來打擾龔淑瑤的人已日漸稀少,她經常獨自一人坐在陽臺前,俯瞰著小鎮的街市和它正在發生的種種變化。

[回顧1]早年,龔淑瑤的兒子隨父親生活,每月來看望母親一次,那主要是為了索取生活費用,這是龔淑瑤主動承擔的,因為,在工作之餘,她開始感覺到了好些的孤獨,很想借此修復那疏遠已久的母子關係。她還好幾次跟隨兒子去看望過以前的公公與婆婆,有時,也會從內衣口袋掏出個錢包,抽出一張五圓或拾圓的新票子給婆婆,她心裡有句不便說出口的話:那就是希望婆婆能放孫子跟隨她去過日子。婆婆明白兒媳內心的歉疚,可當初是她自己堅決不要兒子的,所以,婆婆每次接錢過來,不過是客氣一句:“我孫子吃飯的錢你給過了呢...唉,坐吧,我給你燒茶去。”

公婆過世後,兒子才跟隨了母親,因為兒子的父親體弱多病,縫紉活計越做越少,生活過得十分艱難。龔淑瑤曾好幾次見到自煮自食,過著單身日子的丈夫,卻往往是,她走近前去招呼一聲,丈夫並不答話,望她一眼,隨即偏著腦袋走開去,龔淑瑤不能理解丈夫為什麼至今還是那樣的執拗。

甚至,龔淑瑤也思量不透,既然自己後來並沒有結婚,這倒不是沒有人追求她,也不是她什麼人都看不上眼,可就是沒有辦成,這似乎是,當時的積極分子們,在思想上有個共同觀念:個人的事都是小事,只有工作才是大事,才是光榮,可是,既然如此,那為什麼自己當初就一定要離婚呢?

龔淑瑤嘆了口氣,仰頭倒在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