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不說了,田君未的臉上疊出了謝惠敏的笑臉。

她是可以做夢的,她是可以希望的,可她往往用不著掙扎就歸於平靜。如同對采薇園的認識,不需要時間和過程,只需一步,就從榮華走進廢墟。愛情的感覺款款而至,沒有前兆的突然折翅。

這個人與我無關。

剛才,謝謝你。韓綺梅說,然後艱難轉身,背對著田君未,丟過來冷冰冰的一句,你的凳子,給你送寢室了。

早知我一開口就可止了你的咳嗽,應該早點開口,田君未說。臉上還是那幅表情。

韓綺梅一手攀住靠門的窗沿,把脊背挺得直直,努力站穩。

真的是他……他怎麼也在這趟車上……我在想些什麼……應聘會怎麼樣……雜亂的句子在韓綺梅的頭腦裡喋喋不休。

車裡的悶熱、嘈雜,刺鼻的異味,又和先前一樣,一陣風走了,一陣風又來了。

車子一路顛簸東行。接下來,他們沒說一句話,這有違田君未先前的作派,卻是韓綺梅希望的。車子不時的劇烈晃動,致使韓綺梅不能自持,幾次撞到田君未。想叫田君未移開橫貼在車門上的手,又擔心話一出口會招致這個人意想不到的回答,她只能暗暗埋怨路況的糟糕,抓著視窗的手痠酸的,這樣子到了下車,衣服沒幾根幹紗了,頭髮散亂地貼上在額上,臉上,脖子上。

田君未自是辛苦,小心翼翼地護著韓綺梅,車子開不了一段路,就有人上車下車,不是擔心她被人碰著,就是擔心她被人踩著,加上韓綺梅還要固執地脫離他的保護,如此一路,累出身大汗。

到靈均中學門口,田君未跟韓綺梅一起下車。兩人各自從包裡取出一本書拼命扇風。

七點三十分,比謝惠敏定的時間早半個小時。

田君未和韓綺梅都是從靈均中學畢業的,他們熟悉靈均中學的朝朝夕夕、一草一木。

“靈均中學”和嘉名縣“靈均鎮”的命名一起誕生,隨後靈均酒家、靈均貿易公司、靈均鞋廠、靈均影劇院爭相掛牌開張。

透過學校高大厚實的圍牆,常能聽到那位年逾半百的語文老師楊老的沉渾闊朗的吟騷之聲——

“餘既滋蘭三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冀枝葉之峻茂兮,願俟時乎吾將刈……”

學校因有這位敬仰屈原剛直不阿、崇敬屈原敢於指斥朋黨雍君誤國之罪的老教師而名符其實。美中不足的是,自建校以來,從圍牆鐵門尚未走出一名舉賢授能、修明法度的“美政”名人,楊老吟起騷來不免斷斷續續,一唱三嘆。

寂靜的校園,寬敞的操場,高大的樓房,灰色的牆壁,硃紅漆的寬大鐵窗,透著無上的威嚴和神聖。韓綺梅第一腳踩在校園的路上就備覺親切。校園的雜草都有別樣的風姿。

韓綺梅說,田君未,今天謝謝你,我先進去了,去應聘。

田君未說應聘這事我知道。

知道你知道。韓綺梅說完就往裡走。

田君未緊跟上去,從黃色掛包裡取出一本書,遞到韓綺梅的眼前。

——新編《語文教學法》,昨天趕到新華書店買的。回來時沒車。今天一早趕回,正巧遇到你。

田君未急急地說。

紙香徐徐散開,直入心脾。她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沒接。

田君未擦拭一下額頭,補充道,特意給你買的,我想,以後用得著。

田君未的面色比在學院時黑了些,想是西北的陽光曬的,手臂上一條粗長的黃色劃痕,黃的鏽色中,細小的皮屑向外翻起,夾雜著斑斑血珠,點點滴滴,如畫布上著色濃豔的花蕊,又像是欲墜地的果汁。

那花蕊和果汁都在韓綺梅的心尖上顫著,這顫,微微的,像她上車時的那陣咳一樣的磨人,鑽心鑽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