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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阿媽插著玉梳,穿了阿婆送她的銀衣,帶我去了靈芝坪。靈芝坪的篝火映紅了半邊天,把月亮也映成了紅色。望舒村和附近幾個村寨的上千人在這裡歡歌酣舞。男男女女踩著笙歌的拍子“跳月”。圍著篝火“跳月”的都是山一樣的阿哥水一般的阿妹,阿哥阿妹在“跳月”的幸福迷宮裡尋找心上人,一旦找到了心上人,就會一輩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阿媽和貨郎和我擠在一群老人中間,在阿哥阿妹的外面圍一個圈,跟著節奏拍手。阿媽和貨郎的臉上閃著光輝,借山裡人波瀾壯闊的歡樂慶祝他們的訊息。
中秋的盛會還在繼續,阿媽帶我上山看月亮。月亮照山坳間千年不變的村莊,月華隨山溪滾滾流瀉,月下仍有笙歌起伏。阿媽問我,“山外面的世界太平了,想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不知道山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我得越過眼前層層疊疊的山巒去想象。山下傳來貨郎的長嘯,我這次聽懂了他的心語,他在呼喚阿媽和他一起到山外面的世界去。我覺得離開這裡的月亮,離開這裡的大山,離開這裡的阿巖,我會多麼的悲傷。於是我使勁搖頭。“只是去看看,還得回來照顧阿爺阿婆。”阿媽說。我仍搖頭。我使勁搖頭,搖得山上的大樹爭相傾覆,搖得腳下的大山移動撕裂,搖得月亮在雲影裡破碎了。阿媽突然把我緊擁在懷裡,繼而拉著我往山下急速飛奔。
“到靈芝坪去!”是阿巖的聲音。我不知道我用了什麼力量,招致地動山搖。阿巖的話音未落,就見遠處一截高聳的懸崖轟的一聲崩落山谷。阿媽邊跑邊回頭看阿巖,頭髮散開飛揚起來,玉梳順發絲滑落,飄向山路一側的陡壁,陡壁送回清越的玉梳碰擊聲。我想起屋簷的水珠濺落在阿婆的銀盆裡。玉梳卡在陡壁的石縫,溫潤的光澤浸沒了地動山搖中的恐懼。山體在劇烈變化。阿媽催促快跑,阿巖已攀著石壁靠近玉梳。就在阿巖舉起玉梳遞給阿媽的瞬間,山體滑坡,附在陡壁上的阿巖的腳下凹進去一個大坑,阿巖懸在半空。阿媽伸手抓住阿巖,阿巖要說什麼,他攀住的一團樹根連土崩塌,阿媽像一片楓葉隨阿巖飄落。玉梳新月般熠熠發光,照亮了下墜的阿媽阿巖。海子裡靜靜地浮一輪滿月,我在寂靜無聲中看著阿巖、阿媽、玉梳投水月而去。除了阿媽身上銀片短暫的聲響,沒有任何回聲。一線玉梳的流光將天地分兩半。
玉 匠
一棵樹掃過破碎的月亮向我砸來。我醒來的時候,青穹無垠,月亮澄澈。我的眼前只有完全變了模樣的隆伏的山巒,海子消失了,山村消失了,平坦的靈芝坪有起伏的波浪,變成了阿婆的搓衣板。月亮好像習慣了大山的扭動,這場巨大的變故,她的眼裡,如同我們在春天看著阿巖把過冬的土地重新犁過。我的眼睛睜得痠痛,也找不到我和阿媽行走過的山路。月亮的光芒灑在我的身上,我在孤單中獲得慰藉。第二夜,開始下暴雨。我在雨裡喊了七天七夜,尋找了七天七夜。我找不到望舒村,找不到阿爺阿婆,找不到阿媽,還有阿巖跟貨郎。第七夜,暴雨停止,月亮再次出現,我對著月亮發出一聲嚎叫,那聲穿雲裂石的嚎叫帶出了清晰的兩個字:阿媽。
我從一場高燒中醒來,躺在白鬚老人的懷裡。我能夠說話,可我不想說話。白鬚老人跟我講阿媽的事。阿媽與阿爸不是夫妻,阿媽是陪同阿爸來山裡護理阿爸的。我也不是他們的孩子,是他們在回鄉路上救得的孤兒。這些在阿爺陪同白鬚老人吧嗒旱菸的那個晚上我就知道了。白鬚老人取出他的長笛,在裂陷扭曲的大山與高天之間吹一首蒼涼的曲子,用斷續低啞的笛音,安撫泥土斷石下的亡魂,撫摩我疲憊抽搐的心腸。離開大山時,白鬚老人給我看六個桃核兒,然後在山腳擇一平整處種下。“八十年前,隨我爺爺的爺爺到過這裡,那時滿山滿山灰白色的核桃樹,不知有幾千株,每株核桃樹都有三十幾米高。看不到一個人,更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