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驚擾了床上沉睡的女兒。

他鬆了鬆領帶,過度蒼老的臉上寫滿疲憊,對著坐在床沿的年輕妻子勉強扯動嘴角,目光隨即落在床上少女蒼白的臉上,帶著幾許安心,更有幾分失望和遺憾。

多少次了呢,他總希望每天從公司回來能看到坐在沙發上跟自己搶電視的女兒。

女人起身,迎了上去,輕聲問:“吃飯了嗎?”

他點點頭,“陪幾個客戶吃過了,不用管我,你去休息吧。”

女人欣然微笑,回頭看了睡夢中的人一眼,側身退出了屋子,輕輕帶上了門。

坐在床沿,望著久久不醒的女兒,他驀地有些煩,掏出衣兜裡的煙盒,抽一根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在唇邊頓住,復又落下,用菸蒂不住地敲擊著煙盒,一下接一下,疏解著愈發煩悶的心情。

他長吁一口氣,撐著膝蓋起身,拿起桌上那讀了一半的《一日重生》,用渾厚沙啞的聲音,緩緩地,認真地讀,讀給床上深睡不醒的女兒聽。

米奇?阿爾博姆的《一日重生》,講述著母親重回身邊的故事,告訴我們,要珍惜,要珍愛,要懂得如何去愛,愛你身邊最親的人。

他是不善表達的男人,沉默,偶爾微笑,連斥責都很少。

他們只在歲末年關相聚,她叫他一聲“爸爸”,很少撒嬌,最多的是伸手要錢。

他們僅在週末用無限電波說話,他問她的是否過得好,鮮少玩笑,最多的是責怪她花錢太沒有節制,但有哪一次,是真的少給了零花錢?

她曾以為,他從不愛她。

她也曾以為,自己對他沒有感情。

但最後,他們都選擇了為對方默默付出。

淚水糊了眼睛,她蜷縮在自己睡房的角落裡,身上還穿著繁複的古裝,將頭深深埋在膝蓋上,雙手緊緊抱著身子,嘶啞壓抑的哭聲從懷裡傳出,卻只有,身邊披著淡藍色袍子的男人能聽得見。

“醫生說,植物人可以感受到外界的聲音和觸碰,只是沒有辦法回應罷了。但只要有適時的契機,有足夠的情緒刺激,便會有奇蹟出現的一刻,所以他們,一直都沒有放棄。你弟弟,總是拿著新買的玩具到你床前,扯著你的手邀你陪他一塊兒玩,你繼母,每天都親自盯著護理員幫你翻動身子,按摩四肢,你父親……你也看到了,不管回來得多晚,多累,他都會坐在床邊,為你念書。前幾天,他還念你

房裡那本《悲傷逆流成河》來著,結果把自己噁心得差點仍了書……”

岑繆崖的聲音很淡,透著對世人的憐憫。

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將淚水抹去,艱澀地開口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把我帶到這裡,說這些話,又要我怎麼樣呢?”

她沒有辦法,無論她如何哭泣,如何呼叫,他們都聽不見,她只能頹然地看著自己的手從父親鐫刻著歲月痕跡的臉上穿過,像一陣風,更好似完全不存在。

在他們眼裡,她是透明的,即使把嗓子喊破,也沒有辦法。

“我記得,我曾跟你說過,澹臺莫寒,死於承乾十三年,享年三十歲,且二十六歲之前,她一直待在燕京,一直都是大金國六王爺完顏煦的正妃。而你現在,你明白自己是在幹什麼嗎?你在一步步害死你的至親之人。”

她猛然抬頭,驚異地望著岑繆崖熟悉的面容,怔怔地與他對視,半晌,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擦乾眼淚,站起身來,“你是死神?”

“不錯,這世上除了死神,還有誰真能操控人的生死。神醫麼?那隻能救能救的人,註定要死的人,只有我能救。”

“我明白了,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岑繆崖淡漠的眼中增添了一絲讚許,伸手憐惜地抹去她眼角的淚痕,“是個堅強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