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走表演這條路太兇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出頭。

不能出頭的人他見得太多了,他們擠擠挨挨地住在逼仄的地下室裡,有活就去拍戲,沒活就打零工。鄧廷歌剛上大學的時候還覺得這樣的奮鬥很有意義。他們天天把尹天仇的那句“我是一個演員”掛在嘴邊,始終相信自己也像周星馳一樣,能從被三合板隔開的小單間裡走上大銀幕。而到了成名時,這些艱辛的過往都可以拎出來,當做奮鬥中泛著酸澀的趣事說給自己的粉絲聽。那時候他們應該坐在燈光燦爛的演播廳裡,面前坐著一個慈悲的主持人,殷殷地說:天哪真是太讓人感動了,那麼當時是什麼讓你堅持下來的呢?

但鄧廷歌后來明白,尹天仇不是周星馳。

尹天仇們認真,態度好,肯學習,能吃苦;然而沒有天分,更沒有運氣。

這個圈子之所以枝繁葉茂,之所以能捧出那麼多閃亮的人,全是因為有無數尹天仇犧牲血肉、時間和青春,奉上了數量巨大的養分。

再退一步,如果這一行能讓鄧廷歌看到掙錢的希望,他也許不會放棄。

但就像劇社裡妹子跟他說的那樣,他的性格太不圓滑,為人也過分認真,而且又不捨得扔開一點尊嚴和臉面去陪笑,根本走不遠。

事實上在學校裡,他和同學的關係也處得很一般,有些老師也覺得他雖然是個好苗子,卻太難□□和說服。他這樣的人太多了。表演專業裡齊刷刷地都是一把把的好苗。青嫩,茁壯,有無限可能:他鄧廷歌算不上什麼。

他走到學校禮堂面前的亭子裡坐下,看到高自己一屆的師兄師姐正在禮堂前面拍畢業照。

鄧廷歌心想,有多少人會繼續走下去,有多少人像自己一樣放棄了呢?

“放棄”這個詞在他心裡撲騰來去,讓他心頭一陣難以抑制的悶痛。

他不捨得。

剛進學校的時候懷著許多憧憬。當時陳愚還是他們的老師,第一節課就扔出了《巨浪》的劇本讓他們分組討論,各演一段。

鄧廷歌被這個故事吸引了。

《巨浪》講述的是抗戰徹底爆發之前發生在一箇中學禮堂裡的故事。一個上午,十二個學生和兩個老師,沒有場景切換,全用臺詞和演員的表演來推動情節發展。然而在對話之中,年輕學生們沸騰的熱血和老師的憂慮都被一層層地推上了頂點。

所有人都在熱烈地討論。如果自己是那個老師,應該怎麼阻止學生們以近乎愚蠢的獻祭方式投身時代的浪潮中;如果自己是學生領袖,又怎麼用語言、感情、肢體動作去震撼和說服兩位攔在禮堂大門前的師長,讓他們意識到巨浪已經撲上了海岸,沒人能獨善其身。

陳愚是個戴眼鏡的小胖子,不太說話,只靜靜地聽他們討論,偶爾點撥幾句。等到學生們分批開始表演,他才終於打起精神,認真觀看。

角色都是隨機抽籤分配的,全班分成兩個組,各演一部分。鄧廷歌抽中了一個女學生。他很興奮:這個激動的女孩子衝到老師面前將糊好的旗子扔到他臉上,給了他一個耳光。正是這個耳光引發了禮堂裡最激烈的一次爭執,也引發了之後一段比一段精彩的演說和議論。意識到自己是個關鍵人物,鄧廷歌既投入又認真。

演完之後他連忙跟剛剛被自己甩了耳光的同學道歉。下臺的時候陳愚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鄧廷歌告訴他自己的名字怎麼寫。

“演得太用力。”陳愚難得地笑了一下,“好好努力,你大有可為。”

之後沒有多久,陳愚就在學院內部的權力轉移中遭到了不公平待遇。他沒吵沒鬧,辭了工作,全心全意地開始自己的編劇生涯。

鄧廷歌聽聞這件事之後,很佩服他的勇氣。

此時想起陳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