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城市曾經有過的歷史深深的自珍。到那裡去的上海年輕人,希望自己有更好的英文,更懂得怎樣用刀叉吃飯,更喜歡西洋音樂,有一天,可以拿出來一張美國護照,指甲裡沒有一點點髒東西。

這也是這個城市年輕人潛在的傳統,從來沒有被大聲地說出來過,也從來沒有停止過。

這水邊的老酒店,又是夜夜笙歌了,當然它的主人不在這裡。

他死在上海,躺在上海虹橋的一小塊荒涼的墓地裡,那是一塊外國人墓地,他的四周還有許多和他一個時代來的歐洲人,都死在上海。只是他的墓用一些綠色的冬青樹圍了起來,席地而來的綠色藤蔓沒有爬滿他的墓碑。他的墓碑是用最普通的石頭做的,他的名字是用最簡單的黑字刻的。

他還是著名的,所以他的名字沒有被刻錯一個字,不像別的歐洲人,常常被刻錯了名字,也沒有生卒年月。

外國人擁擠的墓地,只有石頭的墓碑緊挨著,躺在異鄉的草地上。那裡也是靜的,也有金色的上海陽光照耀著,有一點點像老酒店裡被燈光照亮的甬道。

白髮蒼蒼的及時行樂(1)

中英合營的紅寶石麵包房1987年在上海開張時,本埠還沒有幾家小圓桌子上鋪上紅白格子桌布的麵包房附帶咖啡室,咖啡室大都開在幾家老牌酒店裡,為來上海旅遊的外國人服務,要用外匯券付賬。它是最早的幾家可以讓市民有錢就進來坐的咖啡室。那時,它街對面的靜安賓館的法式麵包房外總是有人排隊,等著買新出爐的長棍子麵包,最瘋狂的時候,有一些人家專門僱人去排隊。人們買一大包長棍子回家,吃好幾天,直到本來鬆軟的麵包全潮得像牛皮糖。

紅寶石麵包房的英方老闆是上海人,姓過。上海聖約翰大學的畢業生,去英國多年以後,成了英資老闆。他回到上海開面包房,聯絡過去的老朋友、老同學,於是,那些當年留在上海沒有離開,現在大多已經退休的老工程師、老教師、老職員、老翻譯、老會計師就把自己每星期三次的咖啡聚會從對面的靜安賓館遷過來。一個星期總有幾天,早上到麵包房去買早點的人,可以看到店堂靠裡的那些圓桌子被團在一起,二十個左右的老人圍在一起聊天,桌上有紅茶或者咖啡,還有兩片吐司,烤得脆了邊,黃油化在中間,像六一節在學校裡演出的小孩子腮上的胭脂粉。

老人的咖啡聚會從七十年代就開始了,當時開始在八仙橋一個街角的點心店裡,喝的是上海咖啡廠出品的磨碎咖啡,放在洋鐵罐子裡,香得很烈,可一點也不甜蜜。那時這些解放前的大學生大都在夾著尾巴做人,下放也總不能少了他們,許多人要在八仙橋中轉交通,於是他們就在街角找了一個點心店聚聚。當時參加聚會,現在還健在的,是八十六歲的周先生。就是和所有的人一樣穿著藍布人民裝,他們也還是要將人民裝穿出一點筆挺的意思,不讓人想到毛澤東,而讓人想到孫中山。只是他們從來不像孫中山那樣談政治,他們從來不談政治,也不談是非,他們說到紅房子吃飯最好點名要廚子小謝燒,那人年齡不大,可做法國菜還真的拿手。

後來,更多的人陸續退休,大家選擇了離家比較近的西區,雖然經過幾十年,家中父輩留下來的房產絕大多數已經不在手裡,他們還都住在從前法租界擁擠破舊的洋房裡,練出了在堆滿雜物的黑暗走廊裡靈巧穿行的功夫。他們的咖啡聚會到了淮海路老大昌的樓上,四周圍是棕色的火車座,當時年輕人談戀愛最好的去處。他們坐在中間的桌子邊。那時老大昌有奶茶賣,裝在發黃的鋼化玻璃杯裡。那時已經陸續有了海外親戚的訊息,也已經小心翼翼地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