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想象鄉村的秋天。一想就想到了俄羅斯的巡迴畫派,花楸樹、大白楊,葉隙有明麗的秋天陽光,直接經驗匱乏如斯,丟臉啊丟臉。山裡的早秋,我倒是住過幾天,和朋友去江西,宿在山裡,谷地是陰溼的,牆上的黴斑像“瑪瑙染”,深深淺淺的,沒有自來水,是用半剖開的竹管引了水來,早晨把找到的衣服都披上,才瑟瑟地跑出去,壯了膽子刷牙——漱口水是山泉呀,涼得直打哆嗦,半夜聽到零星的雞叫,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呀,這就是“雞鳴起三更”嘛。山裡的秋夜真靜啊,有時“啪”的一聲,我就疑心是不是樹上的鳥睡著了,從棲身的地方掉下來了,先篡改一句詩來寫意一下哈:“深山有鳥落,幽人還未眠”,然後又覺得自己很傻,樂呵了下。

秋天是——古代的秋天是這樣的:太史把梧桐樹栽在殿下,到了立秋時,大喝一聲“秋來”,眾生肅穆,呵呵,就這麼著,禮成了。其間或許還飄飛一兩片梧桐葉,就更添意趣了。城裡鄉間,婦女各個爭買花楸葉,剪了花樣,貼在鬢角,娛人娛己——古代的娛樂專案大概不多,家常日子裡總要人造點熱鬧,掀起點峰值情緒,哈哈,就好像冬至時皇帝“授衣”給百官一樣,雖不過是幾件棉袍子,應景應時序的物什罷了,其中卻漾著暖紅色的人情味。

秋天是——報秋的還有應時果子呀,嘿嘿,水紅菱鮮妍水靈,開水汆一下就得出鍋,不然就真“水”了,像是二八少女,輕侮不得,不長稜角的是和尚菱,它圓頭圓腦,是個穿僧衣的小沙彌,就像出家人一樣圓潤溫敦,與人為善,觸感融合,可是和尚菱的口味卻不近人,如木屑,寡淡有經書味,嗯,不喜歡。我最喜歡吃石榴,喜歡那種酸甜臨界的味道,好比“榴花照眼”,石榴的味道也很明豔。喜歡吃沙梨,它的水甜清潤,像秋水,這比喻真蠢,還有個更蠢的,西瓜的潤,就像是春水湯湯,很漫漶。

秋天是——怨詩的季節。古人有用桐葉傳書,書生在繡樓下走過,飄出桐葉——都題了詩了,承了水墨氣,應該不會是鏘然一葉落了吧?我是個無趣的人,專在這些無謂的細節上較真——話說書生檢視了葉子,上有豔詩一首,不然就是怨詩吧,左不過是這些,和紅葉傳詩一個套路的故事,有宮女題詩紅葉,然後順御溝的水流出宮外——結局都是千篇一律,寫詩和讀詩的人最後結合了,簡直是個超現實超邏輯的愛情奇蹟——紅葉的效果肯定比桐葉好,桐葉本身的氣質陽剛不說,就說它葉面那麼大,寫的詩肯定是長詩,不如紅葉寫的短句那樣,有留白的餘味,有舒捲的餘情。但是紅葉和桐葉都是秋天的物什,秋天天氣清長,萬物凋落,易生怨氣,所以是怨詩洶湧和傳播的季節麼?

《千江有水千江月》這本書,有種復古氣息,不僅是文字的半文白,而且還在於它的抒情道具,比如大信和貞觀之間,是用書信相交的——每個人都活在無汙染、非常環保的綠色田園詩情中:江楓漁火、濯濯蓮花裡,姐妹聊著床頭心事;淡然舉簫,眉黛輕蹙中,情侶互傳詩句;愛情的觸媒,也就是少時一個*的魚刺,隔著窗戶紙,彼此都不挑破的幾句邊緣*,即便對方是“泱泱君子,堂堂相貌”的意中人,也要發乎情,止乎禮,男有信而女有貞,不重肉體的親愛,更重心契。看這兩男女用古代戲劇裡才有的文藝腔對白互傳尺牘,我有幾分不耐,惡作劇地暗想,如果給他們配上因特網、QQ、MSN、影片、手機簡訊,是不是這段情早就抵達彼岸,灰飛煙滅了?

慢一點,再慢一點,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