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小公司的業務;下午開始和客戶談判的總經理們;上午逛了公司;現在準備歇腳的漂亮年輕的女人們;陸陸續續就要來了。

小姐們是來吃飯聊天的,一張張臉都漂亮,出手也大方,許多人都能抽菸,樣子也好看,不像風塵女那麼妖嬈,也不像知識女人那麼自命不凡,她們不過分,也不土氣,那才是弄堂裡有父母教訓的女孩子,住在亭子間裡乾乾淨淨的小木床上的女孩子的作派,這樣的小姐正在穩紮穩打地建設自己的新生活,絕對要比自己家的那條弄堂高階的新生活。

要是那樣的年輕女孩子正坐在你的對面,你有機會看到她們柔和的臉上,有一種精明和堅忍的神情,像最新鮮的牛皮糖那樣,幾乎百折不撓。

先生們常常是在這裡談生意,瘦瘦的人,注意著自己的儀表,把大哥大放在離自己手邊近的桌子上,有時候它也是一種身價,上海弄堂裡的人都懂得,家裡有十萬,才可以動用五萬來冒險。銀行裡絕對要存好一家人防身的錢。他們把名片拿出來,大都是什麼國際貿易公司的總經理,只是那是間小公司,辦公室是在居民區的幾號幾室裡,電話和傳真接在一根電話線上面。他們懂得找一家看得上的咖啡館和人談生意遠遠比自己租一間面子上過得去的辦公室合算得多。在咖啡館裡,你佔一張桌子一下午,不過是幾杯咖啡的錢。這也是弄堂裡男孩子制約而有野心的生活培養出來的心計,也是穩紮穩打的。

下午正對著淮海路的那一層,小姐會把談生意的先生們有意識地領到那裡去,那裡煙霧瀰漫,大哥大的電話鈴聲和call機的叫聲此起彼伏,有人大聲地說服別人做成那樁拆資的買賣,有人在為別人的一輛摩托車估價,還有人在問移民加拿大的價錢,好像都是不小的生意,他們的臉也是不動聲色地激動著。

也有真的沒有什麼目的、只是在一起會朋友的人,男男女女一起來的,看起來是老相識了。頭髮都是從美髮廳裡整理過的,穿得也正式,讓人想起從前五月一日放假的時候,從弄堂裡走出來的回孃家的一家人,簇簇新的人,第一粒鈕釦也小心地扣好了,自己可真的不想給自己抹黑。他們常常開始點自己吃的東西時就打趣侍應生了,因為他們不想讓自己那麼隆重。那時候男人稍微派頭一下,女人稍微矜持一下,都也不過分,大家彼此配合,誰也不拆誰的臺,禮尚往來。

他們一面吃,一面說著自己的生活,在哪裡買了三室兩廳的房子,孩子送到了哪個私立學校裡讀書,不是住宿制的,那種貴族學校實際上是宰真正的暴發戶的,只有那種從貧民窟裡出來的人,才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那裡去;自己在什麼地方做生意,前不久到澳門去賭了一次,輸得不多,三萬人民幣??

他們常常在這裡遇到自己的熟朋友,那時他們彼此大聲招呼著,有時也拼臺子坐坐,人多了,女人們就一堆說什麼地方的衣服好看,到什麼地方去做臉,小姐整整為你按摩四十分鐘,不像有的地方看上去花架子不錯,可不合算。

時代咖啡館的下午,常常有一個胖胖的男人,戴著金絲邊的眼鏡,笑容可掬的,身邊的椅子上放著他拿來的幾隻印著大百貨店名的塑膠袋袋,裡面放著義大利的皮具,瑞士的新款表,法國的香水,他把每一樣東西拿出一樣來,給他眼熟的客人們送去,每一樣東西都是不可思議的便宜,因為那是假貨,當然做得好,像真的一樣,只是不經久,用上一、兩季,一定敗壞。

他是受這裡客人歡迎的人,許多人和他相熟,就像弄堂裡從前補碗的那個人,大家對他沒有什麼可矜持的,只是推心置腹。他的笑眼裡,除了生意人的和氣以外,還有賣假貨的人對買主藏而不露的審度。誰也不用在他面前擺譜,大家都是假貨朋友,靠它撐門面、討生活的人。

他只要一來,時代咖啡館裡馬上就有一種回到弄堂的輕鬆和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