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泰道:“我去給你請個大夫。”

景華抬手阻止他,道:“不用,我這是常見的,昨天運氣不好,接的客人要了我半條命。”

張泰愣了,景華見他神情,倒覺好笑,說道:“我今天精神不好,身上也痛,怕是伺候不了張大哥,張大哥還是換一個吧。”

景華身上本穿著褻衣,鬆鬆垮垮的,抬手間,便露出脖子胸膛。張泰一看,不得了,那脖子、胸膛滿布青紫痕跡。張泰脫口而出:“你這是怎麼回事?!”伸手一扯,褻衣被扯掉大半,露出一大片胸膛,盡皆傷痕,猙獰嚇人,還有血痕撕裂!

景華臉色有些不好了,拉好衣服,冷冷道:“沒怎麼一回事,南館裡常見的,有何可驚訝,我又不是什麼金尊玉貴的人。”

張泰心裡似有利爪抓撓,疼得要淌出血來。這景華在南館裡過的是什麼日子,比他能想到的,還要糟糕萬倍。

這一夜,張泰腦袋裡始終昏昏然,就乾坐著,不去碰景華一下,卻也不走,就那麼坐著,看景華。景華被他看得惱了,問他作甚,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景華說什麼也不叫大夫,只說這種事在南館裡尋常見的,塗個藥,過些日子便好了,無緣無故請大夫,反被打罵一頓。張泰無奈,便要幫景華塗藥。景華說什麼也不肯,張泰又說讓他脫了衣服看看傷得如何,景華立時生了氣,不再同張泰說話。

張泰枯坐了一個多時辰,突然開口問道:“你可曾想過離開這裡?”

景華聽了,只覺利劍刺心,鮮血淋漓。

“我從進了這裡,每一日,每個時辰,無時無刻不想離開這裡。”景華咬牙切齒,“可我能嗎?客官行行好,別處去吧,我這渾身都疼,疼得只想死!”

這麼多年了,也不止張泰一個問他想過離開這裡嗎。他是人,又不是畜牲賤東西,怎會不想離開這裡!盡問這些廢話,濫施些沒用的好心,提醒他是個活得不如貓狗的下賤東西有何屁用!

景華再不肯開口同張泰說一句話。

第五章

在南館跟景華不歡而散回來後,張泰一直在想。他開啟床底下的鐵箱,把這些年攢下的銀錢全拿了出來,翻來覆去數了十幾遍。

一共也就七、八十兩。

他一個單身漢,穿的就那麼兩身粗布衣裳,不破不換;吃也簡單,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遇見景華前,不喝不嫖的,賺的錢沒處花,全攢下來了。他原先攢這點錢,是想著換間更大的門面,帶個後院,幾間房,更寬敞。可想想,就他自己孤家寡人一輩子,換大房子又有何意思。

可這點錢,能夠嗎?

並且景華,願意跟他走嗎?他只是個窮鐵匠,有間破房子,除此之外一無所有。戲本里唱的都是有錢的員外、公子贖了美貌嬌娘,不是娶回家當妾,就是買所宅子供養起來,綾羅綢緞,富貴不盡。他有什麼本事,養個小倌?

當夜,這張泰翻來覆去,失了眠。

第二日,張泰心神恍惚打了一日鐵,還讓火花濺了手,燙了個大泡。到下午時分,早早關了店,便往南館去。

昨日景華不與他說話,今日見他仍早早來了,有些驚訝。那張泰一進來,便問景華:“給你贖身,你可願意?”

景華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麼?”

張泰來得早,景華尚未妝扮。張泰見他毫無脂粉之氣,一張臉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像個好看的秀才,不知為何,先自紅了臉。

張泰坐下,扭頭不敢看景華眼睛,說道:“我先問問,你願意我給你贖身嗎?不過,你贖身要多少銀錢?我也不知夠不夠……”

這麼多年,偶爾也有客人醉酒,問起景華贖身銀錢。景華聽了也不放在心上,說道:“前些年,鴇母說得一百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