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立時便將自己給嗆到了,一時手忙腳亂之際,噴了自己一臉爐灰,再用袖子一抹,便成了個大花臉。

傅春兒好不容易才將灶生好,將大鍋頓在了灶臺上,自己又是嗆又是咳地出了灶間,在小院裡喘了好一會兒,這才抬起頭——紀燮不知為何,起得也很早,這時候正立在院中那株廣玉蘭花樹下,微笑著看著自己。他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夾衣,漆黑色的頭髮也不曾束起,只是隨意披在肩上,赤腳穿著一雙屋裡才穿的布鞋。他身邊落著幾片廣玉蘭花瓣,在初晨的陽光之下,他的眉眼難描難畫。

傅春兒急道:“早間寒氣這樣重,你一個生了病的人,出來作甚?趕緊回屋去。”

紀燮絲毫未動,只是繼續微笑著,目光朝她頭髮上臉上看去。

傅春兒“啊”的一聲驚呼,才覺出自己此刻模樣狼狽,花貓臉不用說了,只怕頭髮也是散亂著,沾了不少菸灰。

“我難得這樣狼狽,都被你看去了——”傅春兒心中有什麼東西軟軟的,似乎是被瓦上落下的一道晨曦迷了雙眼,一時挪不開眼光,也挪不開腳步。

“我難得這樣潦倒,都被你看去了——”紀燮笑道。

兩人一時無言,對望了片刻。

很多年後傅春兒再回憶這一刻,她總是能很清晰地想起這一幕——廣玉蘭樹下的少年,晨曦溫柔,少年眉宇之間清澈通透。

“你怎就潦倒了呢?”傅春兒突然覺得心中有什麼梗放開了——原來,原來面前這人也是一個放得下的,即使如此,她以前憂心的那許多事,重重的顧慮,此刻便都化了肥皂泡一樣,在晨光之中,漸漸消失。

“我不願春闈,家中父母那裡又說不通,乾脆就住出來了。”紀燮笑著,似乎在說一件別人的事。

“你又不是不務正業,打理家中藥鋪生意,又有什麼不好?難道老祖就沒有說什麼?”傅春兒也笑著,彷彿在說一件自己家人的事情。

紀燮苦笑,“老祖說,就眼下這點事情都處理不了,乾脆以後不要從醫了。我想,其實我也做不了什麼生意,也就能跑跑腿,開開藥鋪,防防疫。”

“所以這次你就自告奮勇到廣陵府給杜大人幫忙了是不?”

紀燮沒有再答話,只瞅著她點點頭。

“這樣挺好,”傅春兒理解地點點頭,“這是濟世活人的善事,沒準……沒準不久便能夠幫到你。”

“……我該當如何謝你!”紀燮一時激動地搓起手來,倒不是為傅春兒說的這幾句話,而是為她這般明淨的心思。他覺得自己未來的幾十年,似乎被面前的這名少女一眼望去,看得清清楚楚。儘管此女眼下滿面煙塵,頭髮也亂七八糟,邋里邋遢地像個不修邊幅的廚娘,然而她這樣的善解人意,她這樣的溫柔體貼,在紀燮心中,是什麼都比擬不了的。

“啊呀,灶上還煮著粥。小七爺,您不妨先到堂屋裡去歇息會兒。這邊的材料都是一早備好的,一會兒就好。”傅春兒突然想起,呀,灶上的粥可千萬別糊了啊。

“我與你一起!”紀燮往前邁了一步,傅春兒這才發現他竟然有一隻腳是倒趿著鞋出來的。“謝謝你啊!”傅春兒掩口笑道,“你還是先去換雙襪子,然後去廳上稍坐吧!我還要收拾一下,很快,很快就好的。”說話之間,兩人似乎終於回到了原先熟稔的舊日時光。

“嗯!”紀小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去房裡整理。

而傅春兒一時覺得臉上發熱,連忙去廚下,先將手臉都清理了,頭髮也重新攏好,然後再去看灶上頓著的粥底——好在還不曾糊鍋。

她一早在家中備好的材料,是將剔骨之後的黑魚,剖成薄薄的魚片,加薑絲、黃酒等作料一起醃製好的。傅春兒處理黑魚的刀功還不行,因此是天不曾亮就起來在自家灶上熬起了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