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紙過來,徐秘書看了一眼,皺了皺眉,無奈道,“新命令,重新看一遍日方條款,把所有有關承認滿洲國的內容,隱喻的明指的,都劃出來,自己的劃完後根據座位順次交換補充,我要求交上來的都是一樣的。”他把紙放在一邊,嘆口氣,“我們的底線是,協定上不能有任何字面上承認滿洲國存在的語句。”

辦公室安靜了一會兒,大傢俱都有些喪氣。

有這樣的命令下來,差不多等於中央對奪回東三省已經不抱希望了。

黎嘉駿看過紫日,她知道東三省一直就沒回來過,可是別人不知道,他們大概還抱著點希望的,於是這道命令讓他們更為難過,甚至有種卑微的感覺。

佔著就佔著吧,只是別逼著我們自己說出來,別逼著我們把東三省“籤”出去,那怎麼樣都可以了……

只要這樣想著就覺得鬱悶得很,手上的協定彷彿要燒起來。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你知道你缺個心眼可能就會讓祖國損失一大片土地,或者失去一塊地方的衛戍權,所有人不得不摳著字眼看那些平時對催眠有奇效的條款,更何況即使再熟練,那也不是母語,滿滿的不確定感將所有人都逼成了強迫症,有些字眼甚至摳到看著看著就不認得的地步。

時間緊迫,沒人想休息,所有人滿嘴水泡的研究著條款,一條條新的命令被下達,一個個新的修改後的版本被上交,徐秘書手裡的條款冊子因為一次次更新和補充已經厚成了一本字典,可是沒人覺得這就是完美版。

……沒人會對自己的賣身契滿意。

只想少損失一點,再少一點點。

這邊所有人宅在辦公室奮力摳字眼,上面的精英們則想盡辦法企圖離間日本的軍部和外務省,以防對方的外務省插手談判,現在黃郛還能欺負欺負關東軍的逗比們,一旦對面的坑人高手擠進來了,那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但無論怎麼折騰,簽訂的那一天還是會來。

五月底,春光明媚的一天。

所有人等在黃郛的辦公室外面,哈欠連天卻又神采奕奕。

他們都等待著何應欽代表的團隊在天津塘沽現場簽約的實時播報。

很快,有好訊息傳來,日本派來簽約的代表果然只有關東軍的人,他們壓根沒通知外務省!

相比之下,沒有任何迴轉餘地的談判幾乎不能算是壞訊息了,幸而中方的底線實在低到了讓一個國家髮指的地步,於是作為一個戰敗方能夠不觸及底線似乎已經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兒了。

《塘沽停戰協定》就這麼誕生了。

確定訊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很快,徐秘書就要帶新聞部的人去通告訊息,這種有可能在現場遭人扔鞋底的活兒是所有工作人員最厭惡的,也因此在前陣子秘書處的人忙成狗時,閒得發慌的新聞處的人都不敢幸災樂禍,因為此時所有秘書受到的精神攻擊,都有可能在新聞釋出會時化為同等的物理攻擊加諸到身上。

但秘書們將要受到的精神攻擊顯然不會因為合約的簽訂而停止。

簽訂了協定後,黃郛給校長髮的電報裡用了八個字,很好地形容了大家的心情:兄淚內流,兄膽如裂!

即使並沒有完全公佈訊息,從簽訂第二天開始,報紙上的口誅筆伐,學生的遊行示威仍然紛至沓來,一天天的沒有一刻停止,所有人上下班需要警察護送,黎嘉駿已經很久沒有從正門進出了,有時候倒杯茶從窗戶望去,遠遠的就能看到門外被堵得結結實實,各種橫幅標語和企圖爬牆的學生,大門上什麼髒東西都有,潑屎簡直小意思,臭的能比過生化武器。

塘沽協定的簽訂並不是政整會的結束,而是更大的折磨開始。

黎嘉駿覺得簽訂那天她那口氣松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