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迫切地渴望桑葉的芬芳,但疲勞讓他寧可待在房間裡,至少先睡一覺。

樓下有人在滑輪,一男一女牽著手小心翼翼地前行,身體毫無節奏地前後搖擺。女人的身體突然歪在一邊,男人上前搭救,卻雙雙摔坐在地上。笑聲朗朗,顧不上疼。遠處那輛車,閃著應急燈在停車場繞圈,從蛇形軌跡來看便知是新手。他想象駕駛座上是位柔弱嬌小的女子,轉彎時常常因為打不過方向盤而手忙腳亂,才會練了一會就意興闌珊地打退堂鼓。嘉羽凝視著尾燈,光斑火紅而微弱,彷彿將熄未熄的菸頭。他俯身從箱子裡摸出一包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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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2節

三個小時前,嘉羽在發動機的轟鳴中醒來,頭痛欲裂,這疼痛起源於左邊太陽穴,爬過千迴百轉的溝回,到達右邊大腦,彷彿一隊人馬在顱骨內轟轟地奔行。抬腕看了看錶,距著陸還有半個小時,但昏睡使他錯過了晚餐,空乘已經在預報地面溫度。

窗外漆黑的天穹壓向地面,一線光亮掙扎著,在大幕合攏前照亮了西山影影綽綽的峰巒。 機翼下已是城市的邊緣,孤獨的高速公路像一束噴泉發散出去,融入了城市的經緯之中。農莊和田地七巧板似地鋪了一地,細密的紋路早已模糊不清,但不難猜到那青黃不接的色調。再往前,光點密集起來,銀色和黃色之間霓虹閃爍。漸漸出現後工業時代的跡象,鋼筋混凝土建築從土壤中生長出來,威力巨大的汽燈照亮成片低矮的廠房,興奮得令人不安。

上小學前,他的家安在一座巨大的工廠裡。這工廠被丟在荒僻的山邊,到最近的縣城也要坐長途汽車顛簸兩個小時。工廠像一座獨立王國,用圍牆和鐵索與四野相隔,而內部五臟俱全,學校、醫院、劇場、百貨商店一應都有。當地的農民進不得城,工廠就是他們感受現代化的唯一場所。在年紀小小剛懂得分辨優越感時,嘉羽就學會了趾高氣昂看待圍牆外的人,自己則是真正的城裡人。甚至在入睡前,想到家屬區被高牆環抱,樓房坐落於家屬區,家在樓層深處,厚重的棉被安放在家裡的床上,而自己包裹其中,心頭就會湧上一股暖暖的安全感。安心地睡到天亮,將對黑暗的恐懼甩到牆外。

清晨的太陽在樓群間若隱若現,灰色的大院裡漸有一抹金黃,晨練的老人三三兩兩散佈其間,有一種遼闊的寂靜。人們等待電流乾擾聲的忽然響起,四短一長的讀秒聲後,氣宇軒昂的男中音宣佈睡覺時間結束,北京時間到來,大喇叭準時播放新聞和報紙摘要,新的一天悄然開始。

母親做好早飯就去上班,嘉羽翻身趴在窗臺上,一邊咬著茶葉蛋,一邊迎接一天中最美妙時刻的到來。上萬職工在朝陽下人頭攢動,洪水般湧出家屬區,漫過馬路,又洪水般流進生產區,機器開動,馬路對面在一瞬間震顫起來,而背景音樂依舊是廣播裡雄壯的主旋律。他每每被這樣的場景震撼,捏著剩下的半個雞蛋心潮澎湃,僅僅是萬餘人,就讓一座城死去,另一座城甦醒。

多年之後,那間工廠倒閉,廠房地皮統統盤出去,王國分崩離析。母親在那之前就去世了,父親再娶,嘉羽進城上學,再沒有回去過。

《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3節

一夜輾轉,時差輕鬆地撥弄嘉羽緊張的神經。他翻身起床,開啟音樂,灌下一杯涼水,大口喘氣。拉開窗簾,外面仍舊迷霧重重,橘色的路燈將正在掃馬路的環衛工人照得如鬼影一般。他決定出去走走。

兩年前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他曾想到日後還會回來,會走在這條舊路上,只是似乎不該是這個季節。

在大學時代,他們管這條街叫“後門”,因為學校的後門就隱藏在路邊幾個巨大的垃圾箱後。後門很破,白色的瓷磚脫落得斑駁陸離,警衛也總是一副永遠睡不醒的樣子,他最大的愛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