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帶一樣你們以前做出來的東西,拿到班上來給同學們,也給我看看。讓我看看你們都是什麼樣的創作者。”

有的人帶來一張他設計的名牌奶粉海報,有的人帶來一副用拍立得照片做成的撲克牌,有的人交出一篇刊在有名雜誌上的短篇小說。賈維苛同學來自名醫家族,他帶來的竟然是一截他在小時候當神童時期設計的人工關節。安寨墾教授把那截怪東西像拎豬蹄一樣拎在手上,眉毛扭了兩下。

我帶到課堂上的,是我高中時自己好玩發明的“詩蠟燭”。我那時喜歡誰,想寫首詩給對方,就會把這首詩刻在一根蠟燭身上,刻的時候,每行詩刻成繞著燭身轉的一行字。這樣,這根蠟燭點著以後,詩就一行一行地減少,詩的感情就一分一分地改變,有時蠟燭燒到只剩最後一句詩的時候,語氣跟感情,都和剛開始詩還完整時大不相同,會創造出一種很微妙的氣氛。

我隨手找了蠟燭,複製了一根“詩蠟燭”來交差。安寨墾教授當然並不認得蠟燭上刻的中文意思。我把蠟燭詩燃燒後造成的效果跟他解說了一下,他“啊”了一聲,點點頭,說:“應該是談戀愛時的好道具吧?”

他把我的詩蠟燭,放在賈維苛的人工豬蹄旁邊。

我們這些慘綠時期的作品都展示過了以後,這時只見安寨墾教授緩緩站起,他把駝著的背略略挺直,說:“同學們,我們都已經欣賞過各位某個人生階段的代表作了。現在,也容我把我的舊作放給大家看看,讓大家也對我有點了解,請大家移動到大放映間去。”

進了大放映間,燈轉暗,絨幕嘶嘶拉開,銀幕浮現《夜與日》大大三個字的英文片名,接下來的畫面,看得全班嘴張大大的。

安寨墾教授放給我們看的,是三十年前的波蘭戰爭史詩大片《夜與日》,當年奧斯卡的最佳外語片得主。這部電影竟然是安寨墾教授拍的。

流出波蘭去(2)

電影系所有許多老師是“退役名家”,我們有時晃進系主任或所長的辦公室,看到他們架上排得滿滿的十幾座金像獎或艾美獎,免不了悚然一驚,心中暗暗怪叫一聲:“想不到這老小子當年也有這等威風!”然後忽然就對人生的無常有了頓悟:“唉,得這麼多獎,也就是昨日黃花了,老來還得跟我們這些不成材的小鬼糾纏,也真難為這些老人家了。”

老實說,《夜與日》這種又長又舊的東歐片,雖然三十年前得過大獎,但現在大概真的沒幾個人記得,也沒多少人想看了。

可是放映這部電影,似乎為安寨墾教授注射了恢復青春的靈藥,尤其是我們幾個學生又對這部電影的拍攝,提了很多問題,應該是讓他重溫了被記者包圍的重要感。

安寨墾教授高興地欽點了幾名學生,晚上到他家吃晚飯。

抵達安教授家時,我們有點反應不過來。

我們本來雖然沒期望造訪一棟豪宅,但也沒料到他會住一戶跟我們窮學生租的、差不多簡陋的小公寓。

進了他家,他的夫人,安師母,開始忙東忙西,招呼我們吃喝。師母打扮得很簡單,雖然五官秀麗,但也是位老婦了,為了招呼我們這麼多人,忙得臉上泛油、頭髮凌亂,我們很過意不去。

像安寨墾這樣的波蘭人物,為什麼寧願在LA過這樣的生活?答案漸漸浮現了——

安教授興致高昂,酒越喝越多。他從擁擠的書架上搬下來好幾冊剪報,讓我們看他當年得了奧斯卡以後,是多麼風光地要從波蘭進攻好萊塢。

簡報大部分是波蘭文,我們都看不懂。安寨墾又搬下來幾冊電影劇本。

“波蘭!偉大的國家!痛苦的國家!世界上有哪個國家,像波蘭被侵略得這麼悲慘?!這些故事有人好好拍過嗎?沒有!

“這難道不可惜嗎?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