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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是遠東在戰前最豪華的地方。
這花崗岩的大樓,是上海歐洲人的傳奇,就像一個苦孩子在橋邊拾到金斧頭。想來也是這樣,一個在歐洲生活安定、沒有大理想的人,不能想象到一個沒有咖啡和忌司的地方幹什麼去。而那些窮而思變的人,挾著他們的硬殼箱子,和冒險一博的心思,到上海來了。沙遜也是這樣,而且還是個瘸子。靠著這個迅速發展的都市,他發了財,他找到了在歐洲幻想的好日子。他享受它們,炫耀它們,讓在水邊的酒店夜夜笙歌。維也納來的咖啡,紐約來的黑色*,巴黎來的香水,彼得堡來的白俄公主,德國來的照相機,葡萄牙來的雪利酒,全都來陪襯一個歐洲人在上海發跡的故事。還有那個時代的名人,美國的馬歇爾將軍,美國的司徒雷登大使,法國的蕭伯納,美國的卓別林,中國的宋慶齡,中國的魯迅,他們從黃銅的旋轉門外轉了進來,走在吸去了所有聲音的紅色地毯上。
還有從前為了躲開暗殺黨的人,整年住在這裡的某一扇靜靜的褐色門後;還有從美國來的劇作家在這裡寫了《私人生活》;還有從歐洲九死一生逃亡上海的猶太人,在這飯店裡,度過了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那永遠拉著白色絲窗簾的房間,像母親的溫暖子宮,包圍著他們,保護著他們,制約著他們,直到他們被國際猶太人遣送組織送走的那一天。
那樓上長長的甬道,安靜的,溫暖的,被黃色的青銅壁燈照亮的,兩邊的房間門總是緊閉著,要是你站在長長的甬道盡頭,看著燈裡的門,也許你會想到,當門開啟的時候,走出來的是四十年代的人,女人穿著後面有一根襪筋的玻璃*,男人抽著那個年代時髦的埃及香菸。
八十年的老飯店,什麼事沒經歷過呢。
像上海這個城市一樣的,幾經滄海。
有一件事沒有改變,從前,這裡就是落在上海的一塊歐洲的碎片,現在它還是這樣。幾十年過去,上海重新出現了外國旅遊者以後,歐洲的老人們成群地來住在這裡,他們在這裡看到了完好保留著的他們年輕時代的東西,褐色的護壁板,青春時代建築風格的曲捲鑄鐵花紋,還有老歐洲的那種令人心靈一沉的黃色燈光,那種微微的感傷氣氛。還有一支在英國式的酒吧裡演奏爵士樂的老人樂隊,他們從四十年代還很年輕的時候就演奏爵士樂,中間空了三十年,重新又為外國人演奏原來的曲子了。
1991年,著名的海濱娛樂團開始選擇和平飯店做他們每年一夜的狂歡聚會的地方。來自美國、歐洲和澳大利亞的懷舊顯貴們,來這裡尋找他們昨天再來的一夜。那一夜歐洲宮殿式的大廳所有的水晶吊燈全部被擦亮開啟,成箱從南歐運來的葡萄酒被喝光了,地上散著戒指,老飯店的莊重,豪華,傷感,高貴,在海濱娛樂團的那一夜全都復活了,好像灰姑娘的故事。
那個夜晚,目睹了老飯店突如其來的活力的上海年輕人,真的目瞪口呆。在場的一個年輕攝影師,後來成了最熱愛上海過去的人。後來和平飯店更換了從前速度太慢的老式電梯,他是最持久和痛苦的反對者,他反對更換任何一件老上海的東西,反對拆除任何一棟老上海的房子。
1992年,和平飯店被世界著名飯店組織接受為世界最著名飯店,中國只有這一間飯店得到這個稱號。
好像什麼東西都又回來了,飯店裡的英式房間裡生著壁爐,美式房間裡有銀燭臺,西班牙式房間裡放著老式的高柱子木床,侍者的黑髮上擦著亮晶晶的髮蠟,笑容矜持而殷勤。
一句“到和平飯店喝咖啡去”,說出了上海年輕人的一個懷舊的晚上。坐在那裡,他們想要是自己早生五十年,會有什麼樣的生活,能有什麼樣的故事。那是比坐在他們鄰桌的歐洲老人更夢幻的心情吧,也是隻有上海孩子才能有的心情:對歐化的、富裕的生活深深的迷醉。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