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嚎叫一聲後,驟然發覺自己竟然真的從沙層中探出半邊身子來,渾身黃沙漫漫,從他髮際面頰口唇臂彎往下滑落。這片刻間他如同剛剛醒來,卻發現自己正在夢遊的人。他揮手而出冰封千里,暗器不假思索地向著秦少陵的方向射去。此時黃塵漫漫,秦少陵的方向又當烈日,只能看到一個在空中極度折扭的身軀。

“神君!”衛楓失聲叫道。他飛縱來救,聶千千緊隨其後,一連架開衛楓數招,才震驚地叫道:“凌雲?”

尉凌雲想向她微微點頭,可卻連支起脖子的力氣都沒有了,一頭重重地栽回沙層裡去,倒在被沙子打暈的天煞盟弟子和安伽身邊。

“凌雲!”聶千千本來是指望他來救自己的,然而看到他這樣子,心膽欲裂。

秦少陵輕扯了下衣襟,將一方染著血的布帛扯落在地,露出被炸得血肉模糊的臂膀,他笑得極是溫和,施施然向尉凌雲行走。

“凌雲……”聶千千眼淚“譁”地掛落下來,手中修羅破無力地扎到地上,任衛楓一劍逼近她胸口毫不阻攔。秦少陵站在尉凌雲邊上,血煞的刃口在他軀上方轉動著,似乎是想尋找個最完美的下手。

“哚!”一聲佛喝之下,四面盡是呼喝聲,秦少陵霍然抬頭時,只見數步遠處的破屋頂上,出現一個鬥戴斗笠的長袍漢子,他左指間閃閃亮亮的,似乎掂著一枚菩提子,右手驚雷寶杖蓄勢待發,正是一招“風雲疾”,正氣凜然,仿如此間萬千菩薩天王怒目而立的化身。

“原來,”秦少陵背對著他,卻連一根頭髮絲都不敢動,道:“是葉大俠蒞臨小可之地,卻是有失遠迎了。”

“神君!”童敢顯然是在外面巡邏,這時發覺不對才奔過來,然而見此情形,卻霍然停步。

葉笑天居高臨下,背對陽光,實是佔了及有利的形勢。他靈識充沛於此數丈之間,一絲一毫的動靜均不能出他意料之外。若是他決意動手,秦少陵方才剛受冰封千里重創,此時任他遁天入地,也不能全身而退。

“你們退!”他簡略地吐出這句。

“不許退!”秦少陵厲喝道,他突然全不在意葉笑天緊繃的氣勢,懶洋洋地撣了撣衣襟,道:“衛楓,他要是動手,你就把聶千千殺了;童敢,你就把這粟特小兒殺了,我呢,自然不會和尉凌雲客氣,這筆生意,終究是不虧的。”

葉笑天一時想不出如何處置眼前情形,場中局勢便僵持了一會。尉凌雲迷迷糊糊地側著頭看聶千千,她面上的眼淚慢慢在太陽下晾乾了。她目光一刻不停地注視著他,看到他眼珠略微的轉動,頰邊便也慢慢地漾起笑意來。

尉凌雲想他一生也不會忘卻此刻她面頰上嬌豔的笑意,象是這荒涼枯澀的世界裡噴綻而出的一眼清泉。即使片刻之後就會被烈陽蒸乾,然而此時此刻,依然不盡的美好。他一生下來便不曾有過真正發自內心的悲傷,因此也並未感受過什麼極致的快樂。他曾懷疑人生混混沌沌,生於世間,究竟為何,生命為什麼值得珍惜,而所謂家、所謂國,又有什麼實在的意義。然而他此時看到聶千千在利劍之下為他微笑,便覺一生之中,有此一刻足矣。有此一刻,便不覺人世荒涼可悲,而為了守護這一刻,可以不惜一切。

他知這笑容可貴,不會長久,因此無比貪婪地看著看著,只求多看一會。甚至都沒有在意秦少陵為何從自己身畔離開,也沒有在意他輕蔑地一笑,“這廢人,誰在乎他是死是活了?”

聶千千在衛楓和童敢的挾持間走出他的視線,踉踉蹌蹌時不忘回顧再三。黃塵漫漫中,她的面孔越來越模糊,最後竟被一大片鮮亮的血色遮蔽了。血色中,變換成了葉笑天驚駭的眼神。

尉凌雲不太明白他為何駭異至此,直到他嘴唇邊上嚐到一絲鹹味。這是眼淚?不,他突然明白了,他眶中淌出來的,是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