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大體而言,根子是在賣錢,所以上海的各式各樣的文豪,由於“商定”,是“久已夫,已非一日矣”①的了。

商家印好一種稿子後,倘那時封建得勢,廣告上就說作者是封建文豪,革命行時,便是革命文豪,於是封定了一批文豪們。別家的書也印出來了,另一種廣告說那些作者並非真封建或真革命文豪,這邊的才是真貨色,於是又封定了一批文豪們。別一家又集印了各種廣告的論戰,一位作者加上些批評,另出了一位新文豪。

還有一法是結合一套腳色,要幾個詩人,幾個小說家,一個批評家,商量一下,立一個什麼社,登起廣告來,打倒彼文豪,抬出此文豪,結果也總可以封定一批文豪們,也是一種的“商定”。

就大體而言,根子是在賣錢,所以後來的書價,就不免指出文豪們的真價值,照價二折,五角一堆,也說不定的。不過有一種例外:雖然鋪子出盤,作品賤賣,卻並不是文豪們走了末路,那是他們已經“爬了上去”,進大學,進衙門,不要這踏腳凳了。

十一月七日。

(原刊1933年11月11日《申報·自由談》,後收入《準風月談》)

①“久已夫,已非一日矣”這是戲用文言濫調的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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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與老子

聽說,“慨自歐風東漸以來”①,中國的道德就變壞了,尤其是近時的青年,往往看不起老子。這恐怕真是一個大錯誤,因為我看了幾個例子,覺得老子的對於青年,有時確也很有用處,很有益處,不僅足為“文學修養”之助的。

有一篇舊文章②——我忘記了出於什麼書裡的了——告訴我們,曾有一個道士,有長生不老之術,自說已經百餘歲了,看去卻“美如冠玉”,像二十左右一樣。有一天,這位活神仙正在大宴闊客,突然來了一個鬚髮都白的老頭子,向他要錢用,他把他罵出去了。大家正驚疑間,那活神仙慨然的說道,“那是我的小兒,他不聽我的話,不肯修道,現在你們看,不到六十,就老得那麼不成樣子了。”大家自然是很感動的,但到後來,終於知道了那人其實倒是道士的老子。

還有一篇新文章——楊某③的自白——卻告訴我們,他是一個有志之士,學說是很正確的,不但講空話,而且去實行,但待到看見有些地方的老頭兒苦得不像樣,就想起自己的老子來,即使他的理想實現了,也不能使他的父親做老太爺,仍舊要吃苦。於是得到了更正確的學說,拋去原有的理想,改做孝子了。假使父母早死,學說那有這麼圓滿而堂皇呢?這不也就是老子對於青年的益處麼?

那麼,早已死了老子的青年不是就沒有法子麼?我以為不然,也有法子想。這還是要查舊書。另有一篇文章④——我也忘了出在什麼書裡的了——告訴我們,一個老女人在討飯,忽然來了一位大闊人,說她是自己的久經失散了的母親,她也將錯就錯,做了老太太。後來她的兒子要嫁女兒,和老太太同到首飾店去買金器,將老太太已經看中意的東西自己帶去給太太看一看,一面請老太太還在揀,——可是,他從此就不見了。

不過,這還是學那道士似的,必須實物時候的辦法,如果單是做做自白之類,那是實在有無老子,倒並沒有什麼大關係的。先前有人提倡過“虛君共和”⑤,現在又何妨有“沒親孝子”?張宗昌⑥很尊孔,恐怕他府上也未必有“四書”“五經”罷。

十一月七日。

(原刊1933年11月17日《申報·自由談》,後收入《準風月談》)

①“慨自歐風東漸以來”這是清末民初文人筆下常見的套語。“歐風東漸”指西方文化傳入中國。

②有一篇舊文章指《太平廣記》卷二###引《玉堂閒話》的一則故事,題《目老叟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