棟小洋樓,配轎車和司機,還有保姆、廚師等勤務人員,但是隨著局勢的變化,這一切都不復存在了,他的家被抄了,很多有歷史意義的東西都被付之一炬,客廳裡那臺蘇聯進口的收音機被小將們認定為發報機,誣陷他和臺灣有聯絡,鄭澤如懶得辯解了,他心如死灰。

繩子已經懸在了梁頭,他實在撐不下去了,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第一個兒子,那是在白區堅持地下鬥爭的時期,為了籌集革命經費,他把剛出生的兒子賣掉了,馬克思保佑,多年後父子終於重逢,但自己卻親手把可憐的兒子打成右派,逼得他跳樓自盡。

他想起了第一任妻子紅玉和第二個兒子,不知道他們在江北生活的怎麼樣,解放後自己就再也沒有回過那裡,看過他們母子倆,像那些戎馬半生的革命軍人一樣,他也娶了新的妻子,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大學生,還生了第三個兒子傑夫。

他想起了孟曉琳,那個林牧學院的俄語教師,捲舌音很地道,愛穿白色布拉吉,清純的如同白蓮花,比第二任妻子更年輕,更充滿活力和魅力,孟曉琳是他的情人,為他而死。

往事如同走馬燈一樣在鄭澤如眼前閃過,這一切他都不後悔,真正的共產黨人是鋼鐵打造的,所有的親情愛情友情在他這兒統統一錢不值,摧毀他意志的是政治生命的終結。

國家亂成這樣,黨亂成這樣,難道這就是我們拋頭顱灑熱血的前仆後繼的目的麼?

鄭澤如默默地將花白的頭顱伸進了絞索圈。

第十一章 江北的早晨

這是一條捆紮行李用的麻繩,來自於江北老區,鄭澤如走南闖北都帶著這條麻繩,如今走到生命的盡頭,也是用它來結束一切,作為一名黨員,生命都不是屬於自己的,而是屬於組織,擅自結束自己的生命是違紀行為,更是畏罪自殺,但是此時此刻他已經不在乎多揹負一條罪名了,也不期待有昭雪平反的一天。

這一年來,自殺的人太多了,文藝界的傅雷和老舍,曾經擔任過黨的最高領導人的李立三,宣傳口的鄧拓,紅四軍的領導者陳昌浩,甚至主席身邊的秘書田家英,一個個都選擇了自我滅亡,這是最徹底的解決辦法,或許到了馬克思那裡,會有說理的地方。

鄭澤如的資歷極高,黨齡很老,但是由於長期從事地下工作,所以政治地位和資歷並不對等,解放前是地下黨的江東省委書記,解放後依然是省委書記,時至今日也依然是正部級,對這一點他並無怨言,比起其他同志他算是極其幸運的了。

解放後,黨對包括知識分子和進步學生在內的地下工作者採取了十六字方針,降級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多少為全國解放立下汗馬功勞的情報人員慘遭清洗,潘漢年,唐嫣他們多年前就被終結了政治生命,而同樣從事地下工作的鄭澤如卻一再過關,巋然不動,當然這和他敏銳的政治嗅覺分不開關係。

在鎮反運動中,鄭澤如親自簽署槍斃命令,江東省殺的人比附近幾個省都多,在三反五反運動中,鄭書記處理起幹部來六親不認,成效極佳,在高饒事件中,鄭澤如果斷與饒漱石劃清界限,反戈一擊,重新獲得中央信任,在反右運動中,他更是親手將兒子送上了死亡之路,在大躍進運動中,江東省的土高爐數量和畝產量,都創造了全國先進水平,就是這樣一個時時刻刻緊跟中央步伐,赤膽忠心的領導幹部,依然被打成了走資派,修正主義路線代理人,臺灣特務,漢奸工賊叛徒,反革命分子,玩弄女性的臭流氓,這個結局,鄭澤如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死到臨頭了,還想那麼多。”鄭澤如苦笑著,如果妻子潘欣在身邊的話,又要抱怨自己不愛惜身體了,這一夜他沒閤眼,精神上的苦苦掙扎,最終的結果依然是選擇死亡。

就算死也要體面的死去,鄭澤如從衣櫃裡取出藏青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