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重的王冠壓來的佝僂背影。

雖是夏夜,他卻裹著冬日輕裘,玄黃的王袍露了邊角,為輕裘壓在王座邊緣,於乾咳牽動的身子不時來去拖動,像是隨意可擺弄的破布,那還有什麼貴氣可言。

那年他走之時,精神雖有疲態,卻還未至於如此。

我心下嘆然,若真能以我之死換他長生也罷,只可惜,解浮生的謊言已經入骨,我早已不願亦不信。眼下遠見他佝僂至斯,酸澀之外也只有萬般哀涼的可憐。

不是我不曾表現過孝心,是他不信,我能奈了幾何。

便是我再不忍分別,於此事實之前,終究還是捱了出去。

夜火的輝煌傾瀉而來。

我一陣恍惚。

大殿高處引下的燈盞掛滿了兩縷懸浮的紅綢,牽引浮掛地直至了宮牆門口,再挨著四方繞盡宮牆,似是將整個大殿廣場都圈下地界,盛在儺舞祀火的高臺朦朧之境,焚燒著體內的灼灼生機。

那些燈生的精巧,朱木骨架套上青銅空鏤,墜以殷赤的流蘇風鈴,隨風而晃的發出一些為風聲撩過的汀水輕音,清冷冷地響過來,竟好似不曾落在耳際。

燈面四方薄畫,墨透的輪廓巧筆描摹在皮製上,不遑我身上的精細紋繡。是花,是鳥,還是祭祀的圖騰輪廓,於溫目燒灼的耀光之中皆是隱約的鬼魅意味。

這一場精心準備,看上去還真有那麼幾分祭祀奉物之感。

我淡薄地滑下唇角,隨眼瞥過廣場,見那尚在修築之中堆砌的石塊之中亦是有些門道地堆了許多巧燈,只是上面的陰影輪廓仍舊泛著羽鱗的反襯暗光,如同插了無數把刀刃寒光,端地令人心驚。

解浮生啊解浮生,即便臨了此刻,你也不能讓人得以些許時刻忘卻那食人的畫面麼?那些怪鳥,是不是也要湊上熱鬧,貪婪上紅綢擁饒的人身肉體,想著隨時可以奔赴一場饕餮盛宴麼?

冷笑而過,我對解浮生的刻意安排已是有了鄙薄之意,人走到王座跟前,對著那垂垂老矣的王者也不行禮,偏是以一幅冷持自傲地模樣直視了他。

正面見了他,更是無法忽視那些衰老。

溝壑縱深佈滿了他凹陷的臉頰,鬚眉花白拉碴下的鼻頭也塌成了團,整個人壓在王冠下,像是一幅即將散架的骨頭,磕磕磣磣地殘喘了骨節錯位的響動。

我曾念他為母親哀然傷神,念著他過些日子便會接我歸去,念著他……

如今,這人近在咫尺,卻陌生地將那些過往心念硬生生地拉扯的更遠,不能阻止的自然之力吞噬了他曾有過的英俊威嚴,眉眼模糊的只剩下了對生唸的貪妄之意。

他陌生的可怕,可我清楚他就是我父王,那雙眼中依舊有著令我夜夜從夢中驚醒的凜冽厭棄,不曾改變地迸發出來。

我無比確定是他,可是我想放了。

想先生勸慰我多年的未果之事,此刻卻是如此容易完成,怕是也未曾料想得到。大抵人心之系,永遠只能從繫結之處得以求解為脫。

如此,無論在人生路上繞過多少圈,想來也終不過自我之系,求人求解又如何,不過是自我之解。

我早就不該求他了。

“咳咳……”父王咳著,打量似的迷惘從眼底瀰漫出來,似是想要透過我捉取某個人的模樣。

我掛了冷笑,並不避讓,倒是他先撐不住地移開眼,枯骨也似的手從輕裘下探出,指了指右側。

隨眼過去,原是右側置了一方簡單案几,即便簡單也是裹著青銅鏤紋,華麗得如同錦雀。不可置否地走過去,拂下衣袖長襟,屈膝並腿地跪坐了下去。

有宮女上前倒酒。

我撩眼而覷,見那垂暮王者顫巍的指尖已經觸到身前案几上的犀角杯。

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