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掉兩滴眼淚,小小嗚咽一下就算了,而是那種連耳塞都阻擋不了,會爆破分貝表的嚎陶大哭,更糟糕的是,她一哭就得哭上好幾個鐘頭——至少。

這種哭法,而且是三不五時就來一次,誰的耳朵受得了!

所以,每當她露出想哭的表情時,沒有任何例外的,所有人都會背脊發毛,滿頭冒冷汗的卯起來勸她、哀求她、威脅她,不要哭、不能哭、不準哭,包括最寵她的阿公阿嬤,還有比她年幼的表弟妹們。

總是在她準備醞釀眼淚之前,他們就開始苦口婆心地“教導”她:“勇敢的孩子不能哭!”

或者是:“你長大了,不能哭!”

抑或是:“掉眼淚還無所謂,不要像個小嬰見似的哇哇大哭!”

不然就是:“超丟臉的啦,表姐,你再哭,以後我們都不敢跟你去看電影了啦!”

總之,不要哭!

她不懂,明明哭過之後,她就會輕鬆很多,就算心裡還是很難過,至少可以忍受了,為什麼她想哭的時候不能哭,一定要憋到得內傷?容惜蓮,表姑家對門的鄰居大哥哥,是第一個不會勸她不要哭的人。

原本,她都好像是日本的幸運座敷童似的,在南部的親戚家被搶來搶去,直到考上臺北的高中之後,南部的阿公阿嬤才不得不放她到臺北的表姑家來。

臨行前,阿嬤把一株盆栽交給她。

“看到花就像看到阿嬤,記得要常常回來看阿嬤喔!”

“嗚嗚嗚,好。”

孟吟夏又噴淚又噴鼻涕地收下了盆栽,結果,到臺北不到一個月,盆栽就枯死了,拿到花坊去拜託人家救命,人家也說沒救了,請節哀順變,可以治理喪事了。

一聽,她當場就開始哇哇大哭了。

抱著枯死的盆栽一路哭回家,愈哭愈傷心,半途,她乾脆蹲在路邊哭個夠本,免得回家又要被表姑、表姑丈和表弟妹們“要求”她不要淹大水了。

當時,容惜蓮正好經過……

“小夏,你又在哭什麼了。”

“我的花枯……枯死了,我……我帶去給……給花坊看,他們說枯……枯死了就沒救了……”

“……”

“我……我離開南部時,阿嬤她特地……特地給我這……這盆花,說看到……看到這盆花就像……像看到她,現在……現在花枯……枯死了,我看……看不到阿嬤了……嗚哇嗚哇……”

“……放假時回南部叫阿嬤再給你一盆就好了。”

“可……可是……”

“這回,你要問清楚花要怎麼照顧,那就不會再枯死了。”

“但……但是……花枯死了,好……好可憐啊……嗚哇嗚哇……”

“……好吧,那你就哭吧!”

也許他能夠理解她為什麼非哭不可,也或許不能理解,可是,他沒有叫她不要哭,反而很體貼的讓她靠在他懷裡哭了整整三個多鐘頭,她的鼻涕淚水都透過襯衫黏到他胸膛上去了。

就從那一刻開始,她就決定要喜歡他了,也因此,之後她才會不時往容家跑。表姑第一次帶她到容家“串門子”時,她就察覺到了,只有父子兩人相依為命的容家是很寂寞的。這也難怪啦,容爸爸的個性並不悶,但他整天忙於工作,連多說兩句話都是奢侈,而生性內斂的容惜蓮也不多話,哈啦閒扯淡那種事他從來不幹,因此,容家總是安安靜靜的,除了幾句簡單的日常生活對話之外,連電視聲都很少聽到。他們父子倆也不覺得哪裡不對,畢竟是兩個大男人,不像女人那麼注重氣氛。但在外人——譬如孟吟夏眼裡,容家寂寞得簡直就像是一座墳墓,於是,她沒事就往容家跑,想說去給容家帶動一點熱鬧的氣氛,驅除那種不該有的寂寞。

家,不應該是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