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多為陣雨,只是一個下午,便雲雨皆收,地上的水汽悄無聲息地蒸發,沒到晚上,那股涼爽之意便消失不再,空氣重新悶熱起來。

小縣城中,宋培風上了馬車,這馬車豪華異常,寬敞程度堪比小戶人家的臥房,足量的冰盆在榻椅下散逸著幽幽冷氣,他獨坐榻上,茶几上攤著一冊書,卻是久久沒有翻動。

馬車出了城,往京城方向平穩駛去,他的長隨恆安打點好便也進來伺候,將太平猴魁用稍稍降溫的沸水衝開,把那點價值千金的茶葉收拾乾淨,茶盞則是放在宋公子面前。

“公子,您是在擔心壽寧公主的事嗎?”

宋培風回過神,倒是好脾氣地笑笑:“壽寧公主安安穩穩待在宮裡,我擔心她幹什麼。”

恆安面色古怪一瞬,他問的是壽寧公主選婿,公子是候選人一事,可公子這回答......怎麼像是在內涵某個不老老實實待在宮裡的?

那位他也知道,問題是人家不在宮裡難道不是公子您的問題嗎?!

沒辦法,主子有心事,做隨從的理當為主子分憂,恆安主動開口問道:“那公子可是在擔心秦鹿公主?”

宋培風沉默著望向馬車外,良久,他道:“範晗不是個大度的人,餘姚是他的汙點,公主從餘姚身上下手,到底是有些冒失。”

恆安斟酌了一下,一邊觀察著他家公子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開口:“公子不惜與二公子翻臉也要帶著公主避開範大人,可公主她什麼也不知道,根本不領您的情啊。”

是啊,要是早點將實情告訴她,而不是拿著“私奔”這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的理由糊弄,公主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瀟灑地一走了之?

宋培風苦笑一聲,端起茶盞,一下一下輕輕吹涼,看著茶湯澄淨的顏色愣了半天,這才慢慢地開口道:“......是我貪心了,是我還想在她面前做那個清清白白的小編撰,她遲早要發現她想要的東西我早就可以給她......是我還想著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地假裝此世安好。”

範晗此人表面上在多如牛毛的京官中並不顯眼,然而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條和根基深厚的世家望族都知道,這個小小的戶部給事中背靠的是天策衛和南京織造局的大樹,好在此人並無什麼結黨營私爭權奪利的志向,加上神宗與朝臣對峙導致中央機構缺漏無數而無進補,沒有利益相干,大多數人對此人的態度都是能躲就躲,不招惹便是。

然而這種背後勢力深厚的人一般都有點見不得人的愛好,有的人是賭馬獵鷹,有的人是收受孝敬,有的人是縱身情色。範晗在這方面比較出名,曾鬧出過新抬進府的四位小妾當晚死了三個,剩下的那個次日懸樑的醜聞,也是那次御史彈劾,南京織造局的人出手鎮壓,天策衛更是以莫須有的罪名進了彈劾範晗的御史府邸內四處打砸,這才讓京城眾人明白,這位是個惹不起的主。

太祖建國之初,軍隊以衛所建制,而衛所的職位是可以世襲的,天策衛作為駐紮京城的衛所之一,雖然比不上中軍都督府對中央軍權的控制,卻因世襲在世家中具有無可比擬的優勢。

南京織造局手握蘇杭兩地紡織業,更是地方上的土皇帝。

範晗與這兩個龐然大物究竟是怎麼扯上關係的,知道的人諱莫如深,不知道的人想盡辦法也探不到訊息,而宋培風,明顯屬於前者。

當年鬧出命案之後,範晗也曾收斂過一段時間,不知得了誰的指點,才找上了琴鶴江南,成了琴鶴江南多年來的忠實主顧,與此同時,琴鶴江南本就比其他青樓偏高一點的傷亡率再次攀高,負責處理的白娘娘從之前的膽戰心驚到現在已經能做到淡定如初地為他善後。

餘姚無疑是可憐的,命運悽慘的,然而入了青樓的女子哪有過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