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沒摸一摸黃袍的下襬,便換上了平民的衣裳。皇城京城到處是哭號哀叫,太傅手持短刀與四位大內侍衛護我出城。太傅向來仁善,平時街邊遇到個乞丐都要給一錠紋銀,今日卻對滿城的慘劇視而不見,眼神堅定,只管護我往城外去。路上我們聽到訊息,皇八子先破城,然皇長子不服,兩方已然開戰,得知父皇死前立我為太子傳位於我,他們還不約而同下令士兵搜查,打出了“清君側”的旗號。

自古以來,清君側是假,想篡位是真。他們說要把我迎回去,然而半路上我們稍稍洩露行跡便遭殺無赦,以至四位大內高手全部陣亡,最後逃到城外三里的一片小樹林裡,百人合圍,己方只剩下我與太傅兩人。

太傅的短刀捲了刃,剛剛從對方手中奪下的長刀也砍得滿是缺口。我亦單手持一柄長刀,那長刀被砍去一半,只剩半截。我倆背對而立,面對百倍於我們的敵人,黑夜中,我不禁發自肺腑地一笑。

“想到我即將成為慶朝即位時間最短的皇帝,真是有趣。”我說。

我一路被五人保護,戰至此時不過只有左肩一處傷口。然太傅力戰,軀幹四肢傷口累累,我與他背對背靠著,感覺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上了渾身的力量,彷彿哪一口氣上不來,他便要就此倒地,再不醒來。

我的太傅,這被譽為京城乃至整個慶朝最明亮俊美的男人,深吸一口氣,吐出一口帶著沫子的血水。

“臣說過,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保陛下安然無恙!”

說罷,他揮動長刀向對方衝去。

火把熊熊,對戰之間,我看到太傅的身影幾度倒下,幾度躍起,甚至被人用刀直捅肋下,他一刀先解決了對方,接著再戰。如此對戰一盞茶的時間,卻彷彿過了一整天那麼漫長,遍地死屍,我們也是強弩之末。我與太傅再度將背靠在一處,遠處,呼嘯的敵方援軍即將到達,近處,尚有數十人正手持快刀。太傅心裡想什麼我不知道,然而我一直不怎麼喜歡這位太傅,與他死在一處,我多少是有點不甘心的。

或許這不甘心感了天動了地,突然身後風聲簌簌,幾發利箭破空,直中叛軍太陽穴,叛軍中幾人應聲而倒。

我回過頭,瞬間怔住。

高頭大馬,銀甲白袍,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唯一前來平叛的驃騎將軍衛明。

看到了他,就像看到了希望,再看他身後,一陣絕望。

他就帶了四個隨從,連他在內,五個人。

我知道他英勇善戰,武功高強,三年前我曾見他對戰西域第一高手,三招把人打趴下。可眼前尚有數十個士兵,眼瞅著又要來不知道幾百幾千個,他就帶五個人,夠屁用?

我把手裡捲了刃的刀扔了,洩氣。

太傅也把刀扔了,火光中他看著衛明的眼睛,身上脫了力似的,一點一點滑了下去。

衛明翻身下馬,在他委頓在地之前,緊緊抱住了他。

“燕寧,”他叫太傅的名字,“對不起,我來遲了。”

我從未與衛明將軍說過話,更不知他的聲音這樣好聽。宮裡除了閹人就是娘們,侍衛們見了我大氣不敢出,兄弟們要麼太小,要麼一個個陰陽怪氣,我不願理。我才十三歲,為免私通外臣之嫌,臣子更是隻認識教我讀書那幾個。太傅在我心中雖然也娘,但娘得不那麼明顯,讚一聲謙謙君子恰好合適。我以為我已經是這世間最偉岸雄偉的男子了,以後長大,雄性氣息必定逆天,見了衛明將軍,我才知道自己差得遠呢。

尤其當他一身冷硬銀甲,卻將太傅溫柔抱在懷中這一刻,我不得不歎服,他才是這世間最偉岸的男子。

我是個雛。

殷燕寧,我的太傅,乖乖地臥在衛明將軍懷中。剛剛的狠厲與決絕盡數沒了,我看到他眼角似乎滑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