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出了我的心思。

你看我停止掙扎,才慢慢地鬆手,笑著問我:“徐誠,你用什麼牌子的古龍水?身上好香。”

我結結巴巴地回答:“誰……誰用古龍水了,我只用肥皂。” 這是真的。我們全家都用舒膚佳洗澡,到今天電視上到處有明星做沐浴乳廣告,我和姐姐也沒改過來。

你把手插在褲兜裡隨便笑笑,什麼也沒說。

我懷疑地拉著領子聞,除了夾克上你的味道,什麼也沒聞到。我不死心地到處嗅,剛把胳膊舉起來把鼻子湊近咯吱窩,你突然捧腹大笑,道:“徐誠,你是狗啊?”

我哀怨地瞪了你一眼,說:“你騙人。除了你的味道,我什麼也沒聞到。” 你笑得更厲害。

說實話,我壓根兒不明白你在笑什麼,但是看到你開心,我也開心,哪怕你笑我呢。

你笑到一半嘎然而止,好像一瞬間變身成了兇惡的野獸,只差露出獠牙來。我轉過身去,看到大黑框站在辦公室門口瞪著我們,身後是你我的爸爸。

文森,我一直知道你跟你爸爸的關係不好。你那麼討厭他,我就忍不住在心裡把他想成了一個邪惡而醜陋的人,但是那天我愣住了。你不要生我的氣,你爸爸是我見過氣質最好的男人,這件事到今天也沒有改變。

你站直了身體,把之前眼裡的快活收得乾乾淨淨,彷佛它們從來不曾存在過。你臉上的每一束肌肉都控制得很完美,連表情都沒有露出一個,好像有一張面具天生就長在臉上。只有你的眼睛冰冷得嚇人,裡面什麼感情也沒有,你當初看著大黑框的時候眼裡還有憤怒,但是當你筆直地面無表情地看向你爸爸時,眼睛裡只有寒冷。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你恨他。

我們之前在辦公室門前大笑,大黑框應該很生氣,我以為他要開口大罵,沒想到他一個字也沒提。你爸爸穿著一身鐵灰色的西裝,整個人像是從電影裡走下來似的不緊不慢地向前幾步,微微側過臉對大黑框點了個頭。大黑框像當地官員碰到皇帝微服視察一樣鞠著躬把他送出來,他那個謙恭的樣子我從來沒見過,差一點忍不住笑出聲。

你爸爸掃了我一眼,看到我身上穿著你的衣服眼裡一瞬間露出詫異的神情,但是很快就恢復了原狀。他什麼也沒說就徑直向樓梯走去,你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木偶一樣沉默地跟在他的後面,只留下一個背影。我從沒見過你們這麼奇怪的父子,連還你夾克的事都拋在腦後。直到你們走下樓梯,踏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的校園石子路,我才想起來。我來不及脫外套就趴在三樓走廊的欄杆處向下大喊:“文森!”

你聽到了我的聲音,身體震動一下,緩緩回頭。

那時的雪下得真大,風吹得雪花像白色的紗帳一樣飛舞,我怕你看不清我的身影拼命地揮手,大叫著你的名字。

你站在茫茫的雪霧中,好像驚呆了似地看著我,然後慢慢地露出一個很溫柔的微笑。什麼也沒說,你轉身跟上父親,坐進了等在校門口的轎車,消失紛飛的大雪裡。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爸還問我你們家是做什麼的,我說我不知道。你從來沒有在班上提過。爸爸想了想,什麼也沒說。唯一的改變就是大黑框。在初三接下來的大半年裡,他再也沒有找過你的麻煩,有時候還會略帶關懷地討好,不知道這跟我們那年冬天全校突然裝了電氣供暖有沒有關係。

至於你的夾克,我姐看到了喜歡得不得了,想要偷偷存錢給我姐夫買一件,把牌子和樣式都抄了下來,可惜問了許多商場都沒有賣。

那天晚上,我抱著你的夾克入睡,做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夢,醒來後還偷偷地哭了一場。我那時比現在還傻呢,雖然現在也不聰明。

怎麼樣聰明地愛一個人我想我大概一輩子也學不會。

小誠。3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