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上我這裡!露生,我告訴你,一朝天子一朝臣,他那朝的天子就是你爹。你爹蹬腿上西天了,他就不好辦了,他沒地方再去當臣了。他還不聽我的話,媽的,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管他是死是活!至於你,露生,你就老老實實地留下來,你們小哥倆不是處得挺好?挺好就好,將來等你再大一大,我會負責你的前途,好吧?”

鎮守使平時似乎連喘氣的力量都缺乏,如今卻像鬼神附體了一般,忽然有了長篇大論的精神。他語速還十分快,人沒走到露生面前,話已經先說完了。說完之後按照慣例,他一點頭,自己附和自己,“好的,很好。”

對於鎮守使身上這種奇異的變化,露生毫不驚訝。在有大事必須要辦的時候,鎮守使會用酒精和毒品對自己進行強烈的刺激。這種刺激能讓他活蹦亂跳地英武好幾個小時,而在這幾個小時裡,他像變了個人似的,不但能夠清晰地侃侃而談,而且還會汙言穢語地罵街,甚至可以拎著槍跑戰場。若是沒有這點本事,他也霸佔不住這一片土地,也無法長長久久地當他的土皇帝鎮守使。

鎮守使發表了一篇宏論之後,又很有禮貌地對著兒子笑了一下,然後腳步不停地出了房間,頭也不回地走了個無影無蹤。

而露生跟著龍相出門回了院子,則是感覺十分失望。

“我乾爹大概是在北京過得不如意。”他低聲對龍相說,“你看沒看那些華北來的報紙?上面全是滿樹才。”

龍相對著他眨巴眼睛,將黑睫毛眨巴得上下翻飛,“我哪有時間看報紙?”

露生嘆了一口氣,扭頭去看遠方的天空,“真想回去瞧瞧他,他一直對我不賴。”

龍相聽到這裡,不眨眼睛了,“你要去北京?那可不好辦,我不想往遠了跑,等將來我到北京當大總統的時候,你再回去吧。”

露生登時啼笑皆非了,“有你什麼事!我是想自己回去!”

龍相立刻變了臉,“自己回去?不管我和丫丫了?”然後他把黑眼睛一瞪、紅嘴唇一抿,顯出了兇形惡相,“打折你的腿!”

露生不想和他一般見識,可是聽了這話,心裡還是不由得生出一陣煩躁。抬腿一拍大腿,他針鋒相對地回瞪了過去,“你打!你打!”

然後恢復了腳踏實地的姿態,他將兩隻手插進褲兜裡,仰頭望天,又嘆了一口氣。

他想回北京,不是因為想家。家裡沒親人,也就等於是沒有了家。他只是漸漸地有些穩不住神。因為年紀大了,個子高了,再繼續無所事事地遊蕩在龍家白吃白喝,龍家的人不計較,自己心裡也過意不去了。

他心中藏著一幅理想的生活畫,畫裡的他已經報仇雪恨滅了滿樹才滿門,心裡清清靜靜的,再無苦痛與憤怒;他有一座大房子——或者不必大,乾乾淨淨的,夠住即可,裡面住著龍相和丫丫。

他是不捨得拋棄龍相不管的,不怕別的,怕他自甘墮落,最後活成龍鎮守使。龍相不能扔,丫丫更不能扔。丫丫還沒到成人的年紀,可露生總懷疑她要被龍相嚇出心病了。

露生望著天空思索了半天,最後把自己想了個左右為難。騎馬的興致是一點也沒有了,他決定還是回自己的西廂房裡,翻翻書報打發時光,順便也能靜靜地想想心事。

他不騎了,龍相也不騎了。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回走,走到半路,龍相忽然大喝一聲,一躍而起撲向了露生的後脊樑。這是他的老把戲了,露生一點也不驚詫,很自然地伸手下去托住了龍相的兩條大腿。龍相哈哈大笑,摟著他的脖子喊“駕”,他不理睬,默然無語地把龍相揹回了他們所住的院子。

第四章:醋意

露生揹著龍相進了西廂房,並沒有看到丫丫,但是裡外兩間屋子都有了變化。外間桌子上的茶壺茶碗全都規規矩矩地站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