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天要亮沒亮的時候,露生披著衣服,躡手躡腳地又出了門。這回他沒多走路,只推門把腦袋伸了出去。目光射向正房窗戶,在稀薄的晨光中,他看清了龍相的面孔。大半夜過去了,龍相的姿勢和表情都沒有變,連鼻尖都依然緊貼在玻璃上。

無可奈何地罵了一句,露生大步流星地進了正房。一掀簾子拐進臥室,他二話不說,直接握住龍相的一條胳膊,連推帶搡地把人攆上了床。龍相由著他擺弄,在床上躺得四仰八叉;而他站在床邊彎下腰,三下五除二地給龍相扒了皮鞋,又抱起棉被卷子往他身上一扔,“自己脫,睡覺!”

然後他甩開身上的外衣,一頭倒在了床邊。背對著龍相躺好了,他悶聲悶氣地說道:“我就躺在這兒,你想看就躺著看吧,用不著在地上傻站著了。”

床裡起了窸窸窣窣的響動,外衣外褲接二連三地從床上飛到地上。最後一個腦袋抵上了露生的脊樑骨,龍相低聲說道:“露生,你給我讀個故事吧。”

“你想得美!”

“你把丫丫叫來,你讀個長的,我和丫丫一起聽。”

“丫丫沒你這麼麻煩,用不著我讀故事哄她睡覺!”

熱腦袋順著他的脊樑往上走,最後拱上了他的後脖頸。熱氣一股一股地撲進他的領口,氣息悠長,是龍相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露生也閉了眼睛,心裡有點認命的意思。他想他們這也可以算作是一家三口,雖然因為龍相的存在,這一家三口總是雞飛狗跳,不夠美滿,但糟糕的家庭也是家庭,糟就糟吧,聊勝於無。

第六章:由愛故生憂

露生繼續留在了龍家。

龍鎮守使對於溫如玉的死活不甚在意,對於露生的去留也不甚在意——憑著他的財力,他再養一千個露生也不是問題;露生要走,可以走,橫豎露生姓白不姓龍,和他沒有一分錢的關係。就算露生是他拜把子大哥的骨血,他把這點骨血從小毛孩子養成大小夥子,也算對得起那位大哥了。

不介意露生的走,更不介意露生的留,或者說,留下更好。不為別的,為了讓露生給他看兒子。在龍相那裡,黃媽早就失去了震懾力,至於他自己,更是在兒子面前沒有半點分量。在頭腦比較清醒的時候,龍鎮守使冷眼旁觀,倒是感覺全家上下加起來,也就是露生還能稍稍管束一下家中這條長了角的轉世真龍。若是從這一點看,龍鎮守使想,露生還成了個不可或缺的人物哩!

龍鎮守使如是想,龍家其餘人等,想法也和龍鎮守使差不多。而在另一方面,龍相為了留住露生,竟然破天荒地連著一個月都是和顏悅色。露生以為他轉了性,欣慰得不得了。

然而一個月剛過,龍相興許是憋得狠了,立刻沒事找事地撒了一頓野,不但對露生再次施展了拳腳,還兜頭潑了丫丫一壺熱茶。露生見此情形,也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只感覺萬物歸位,天地復原,自己還是那個自己,龍相還是那個龍相。站在院子裡,他公然地告訴龍相:“你啊,狗改不了吃屎。”

龍相揚揚得意地抱著膀子,捱了罵也不在乎。他的思想全是跳躍式的,上一秒還在對著露生和丫丫胡攪蠻纏,下一秒已經完全掉轉了方向,“哎,露生,我有個想法,我想領兵。”

露生一愣,“啊?”

龍相仰頭望天,做了個冥想的姿態,“可他們全當我是個小孩兒,只許我到營裡騎馬打槍,不給我隊伍讓我訓練。”

然後他一拍巴掌,“對了,我去前頭要些錢去!有了錢,我自己招兵,順便給丫丫買些紅布做衣服。丫丫天天穿那身破青褂子,看著好像鹹鴨蛋成精了。你呢?露生,你想要什麼?除了書,咱們弄個留聲機聽聽吧?”又一拍巴掌,“對了,要兩輛腳踏車。”

說完這話,他撒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