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的心臟狂跳一場。他始終覺得丫丫只是背過氣去了,只是暈過去了,讓她躺一躺歇一歇,她就還能重新甦醒過來。然而他等了又等,只等來了寒冷的風與細碎的雪。

一捧土終於撒了下去,露生咧了嘴,忍無可忍地嗚嗚哭出了聲音。這是他一生中做過的最殘忍的事情,他竟然把土一捧一捧地撒到了丫丫身上。今天是幾號啊?這裡是哪兒啊?某年某月某日,他把丫丫孤零零地丟在了這荒山野嶺。日後回想起來,這荒山野嶺也只不過是簡單的“某地”。眼前淚光中又出現了那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露生抽泣著想要看清她的臉,想要告訴她,你是可憐人。

花了很長的時間,露生埋葬了丫丫。

然後,他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起身轉向了身後的龍相。

龍相無動於衷地蹲在地上,口中唸唸有詞。露生走到他面前,俯身拍了拍他,“龍相。”

龍相沒反應。

露生抬手抓住了他的頭髮,手指緩緩地收緊。露生說道:“咱們兩個,一起把丫丫害死了。”

龍相順著他的力道歪了腦袋,露出半張瘦尖了的骯髒面孔。灰白嘴唇依舊微微動著,他的靈魂自有一個世界。在他的世界裡,他還是叱吒風雲的少年將軍,他正在指揮千軍萬馬打天下。

露生盯了他許久,末了,敗給了他的封閉與瘋狂。手指慢慢地鬆開來,露生告訴他:“我想拿你的命,去換丫丫活。她活著,我們能好好地再活幾十年;你活著,只會折磨我。”

伸手摸了摸龍相的頭髮,露生嘆了一口氣。

重新把龍相背了起來,又回到路上,把那散落一地的小玩意撿起來,塞進了大包袱裡。牛馬一樣馱著人與包袱,他一步一步地繼續向前走。寒風如刀,刺著他的眼,颳著他的臉,他走幾步,停一停,把龍相往上託一託。

露生走了一整天,走到火車站。

他買到兩張三等座的火車票。三等車廂里人滿為患,查票的都擠不進來。凌晨,他在山東境內下了車。這回他找了一家挺大的旅館安歇,旅館是座二層小樓,有電燈,有熱水。露生要了一間上等房間,房間裡甚至還有浴缸。

日子忽然就好過了。

露生自稱是經過直隸時遭了戰火的買賣人,出錢指使夥計去給自己買了兩身冬衣回來。夥計得了小費,跑得比箭還快,明明還沒到成衣鋪開門的時候,但他竟也真把從裡到外的兩套衣褲送回來了。

露生挑出一套乾淨衣服擺在床上,預備給龍相換上。按部就班地放熱水,找香皂,給龍相脫衣服,把他往浴缸裡攙,露生蹲在浴缸旁,面無表情地往他頭上打香皂。這一刻他什麼都不想,不想,人就還能活著,還能照常地行動、吃喝。

手掌捧起水,往龍相的頭上澆。他輕聲說:“閉眼睛,乖,閉眼睛。”

龍相不閉眼睛,靜等著香皂泡沫往眼睛裡流,於是露生只好用手把他的眼睛捂住,單手繼續往龍相的頭上撩水。露生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溼漉漉的腦袋,忽然想起了鐵青的天,呼嘯的風,泥土從指縫間滑落,落到她的臉上。

用溼手抹了一把眼睛,他覺著自己的心像是缺了一塊。死是死不了,然而空空蕩蕩地疼,因為知道走了的那個人,這一去,不回還。

露生慢慢地把龍相洗乾淨了,又用剪子和剃刀給他收拾了頭臉。頭髮是最不好修剪的,因為頭頂上還鼓著兩支小犄角。

伺候完了他,露生這才顧得上自己。他站在浴室內的鏡子前刮臉,這是他這些天來第一次照鏡子。望著鏡中的自己,他幾乎嚇了一跳,不認識面前這個滿臉鬍子的大漢是誰。

然後他笑了一下,心想丫丫最後看到的自己,竟然會是這副德行。剃刀嚓嚓地刮過面頰,所過之處露出本來顏色。最後刮到了脖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