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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僻的小路,雖然也立著幾根電線杆子,但是杆子上並沒安裝路燈。十二歲的白頌德睜大了眼睛、閉緊了嘴,在夜裡沉默地狂奔。兩隻赤腳輪番踏地又躍起,他騰雲駕霧地跑。一口氣哽在喉嚨口,他也不呼也不吸,神魂出竅了一般,單是跑。兩隻汗津津的涼手攥緊了,他一手握著一把很沉重的盒子槍,另一隻手攥著一隻精緻的小紅皮鞋。
跑,往死裡跑,後面再開槍也不回頭。要麼死,要麼跑。十二歲的孩子,一瞬間知道了什麼叫作“死生有命”。腳下的地面從冷硬的青石板地變成了崎嶇泥濘的土地,他誤打誤撞地拐進了一條羊腸子衚衕裡。忽然收住腳步側身向後一靠,隔著一層絲綢睡衣,他的小脊樑靠上了一堵土牆。
然後,他薄薄扁扁地一動不動,讓身體和土牆融成了一體。翕動著鼻孔張開嘴,他扭過臉向外望,恍恍惚惚的,他看到衚衕外閃過了一串人影。
那一串都是大人,荷槍實彈的大人。他們雖然沒穿軍裝,但是殺起人來,和丘八一樣狠。
哽在喉嚨口的那一團熱氣緩緩地撥出來了,和那團熱氣一起出來的,是白頌德的眼淚。他不哽咽,不抽泣,單是流淚。眼淚滾燙黏稠,順著他的臉蛋往下淌,淌得他身疼心也疼,彷彿眼淚已經不是眼淚,而是他的鮮血了。
可是他巋然不動,依然一手握著槍,一手攥著鞋。槍是他父親白大帥的槍,鞋是他妹妹白秀齡的鞋。
午夜之前他還是白府內的大少爺,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富貴種子。雖然親孃沒得早,可親爹是權傾一方的武將,武將有且僅有他這麼一個兒子,視他比眼珠子更貴重。富貴種子還有個庶出的小妹妹,小妹妹又伶俐又嬌弱,從早到晚地跟著哥哥。哥哥是有幾分少爺脾氣的,唯獨對著妹妹耍不出。十二歲的小哥哥,真是喜愛五歲的小妹妹,愛得甚至有了幾分父性,以至於夜裡刺客殺上門來時,他從被窩裡躥出來,第一件事就是從隔壁床上拎起了妹妹。妹妹跑不動,他就揹著妹妹跑;妹妹嚇得要哭,可他說不許哭,妹妹就真的忍住了不哭。兩隻小手緊緊地扒住了他的肩膀,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就是妹妹的靠山。
可他沒想到,自己這座山,靠不住。
白府後門也被刺客堵住了,他慌不擇路,身邊又沒個長輩帶領,於是情急之下決定番強。他先把秀齡舉上了牆頭,然後自己爬牆跳了出去。可就在他落地之後舉手要接秀齡時,一隻手忽然從牆那邊伸過來,一把就將秀齡拽了住。他慌了,一躍而起,使了十成的力量,五指如鉤一般抓住了秀齡的一隻腳。然而秀齡已經張著小手向後仰了過去,腳丫從皮鞋中抽出來,她很驚很慘地哭號了一聲——就只有一聲!
也許還有第二聲,但是頌德聽不見了。因為在看到一根槍管從牆頭試著要往外探時,他便不假思索地邁開大步,頭也不回地逃命去了。
羊腸子一樣的黑衚衕始終是死寂的,衚衕外的道路也恢復了平靜。頌德面無表情地涕淚橫流著,轉身往衚衕深處走去。衚衕曲折,路中央橫著死貓死狗、髒土堆,他磕磕絆絆地往前走,踩到什麼算什麼。這本不是他熟悉的地方,可是很奇異的,他也並沒有迷路。穿過衚衕上大街,他抄了捷徑。這大街距離剛被刺客滅了門的白府,就算是個遠地方了。
然後他繼續前行,終於在天明時分,走到了乾爹家。
白頌德的乾爹姓溫,大名叫作溫如玉。既然能給大帥的公子做乾爹,可見他絕不是個平凡人物。事實上他今年不過是三十出頭的年紀,然而走南闖北,朋友已是遍天下。在白大帥跟前,他是個幕僚兼小友的角色。前些年白大帥如日中天,他趁機狠狠當了幾任肥差;後來白大帥飛快地走起了下坡路,他審時度勢,便也韜光養晦地回家做了隱士。此時聽聞白家少爺來了,他雖然是剛從床上爬起來,但是也不敢耽誤,披著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