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如果我寫在祖母墓碑上的字(嚴格說來,是我寫好字樣,由公墓的石匠刻在碑上)留有祖父遺風,那也算是對祖母的一種安慰吧。

在我印象中,祖父的字是有功底的。但那是兒童和少年時代的印象,以今天的眼光來看如何便不得而知了。非常遺憾的是,我手頭沒有保留祖父的一紙――哪怕是一小片――墨跡。我詢問父親,他那裡也沒有。從小沒有養成蒐集這些東西的習慣是造成我今天回憶往事卻無祖父手跡的主觀原因。而在祖父方面,從我記事時起,一直有多讀少寫的習慣,這自然使其留跡甚少。從大處看,則是劇烈的社會動盪使然。1949年祖父宣佈起義而解放軍尚未到達之際,家中被胡宗南部隊洗劫;胡宗南部隊撤出,成都暫時處於政權真空期間,又有趁火打劫者入家行竊,不料引爆了胡宗南部隊在家裡安裝的大量炸藥,樓毀人亡,家中所存書籍和其他紙製文獻大都灰飛煙滅;“*”伊始,抄家風雨欲來,以祖父的政治經驗,更不會留什麼墨跡授人;而後抄家數次,若有文字東西也早抄歸他處了。如此折騰幾輪,我手無墨跡也是不足為奇的。

我曾問父親,祖父是否有題字可尋。父親說,祖父從無題字的愛好。不得已的應酬,多是別人代寫署個他的名而已。比如,西康建省之後,在四川和西康交界的山崖上,有祖父署名的“西康東界”幾個大字,那是父親的老師,書法家曾默恭寫的。我問父親,大邑的“莊園”中有祖父署名的匾額,是否真是祖父所寫?父親回答說:“不是哦。”我琢磨過那匾額上的字,和我印象中祖父的字的確不像。

學習書法(2)

回到對少年時代的回憶上來。隨祖父、祖母移居北京,和父母團圓後,指點我們習毛筆字的“任務”主要由父親承擔。父親在工作之餘也有寫寫字的習慣,以此作為休息。據父親說,他習書法正是在祖父的重視下開始的。父親小時候,祖父專門聘請了家庭教師來授課,書法是課程之一。祖父曾有一個說法:字就像出手的槍。以今天的流行術語來說,書法是一個標誌著人的文化修養的“訊號”,就如同槍法標誌著人的武功基礎一樣。由此來看,祖父對父親的書法教育或許帶有某些功利色彩。而到我所接觸到的父親那裡,研習書法的功利色彩已經全然沒有了。書法成為純粹的藝術欣賞和個人樂趣。

據父親說,他習書法是從臨顏真卿的楷書開始,繼而習魏碑。我所見到的他的楷書乃至行楷,顯然受到魏碑的影響,而顏真卿筆法的影響倒並不顯著。在我們到北京以後,我見他臨的較多的是米芾的行書,包括《蜀素帖》、《研山銘》等,而他瀏覽欣賞的字帖種類卻相當多。蘇軾、黃庭堅、顏真卿的行書,懷素的草書,近代書法家於佑任的草書等,都被他反覆欣賞過。父親壯年時期的行書,多有米芾筆法的痕跡。而到了晚年,他的字越益蒼勁、含蓄,已經獨成一格。

閒聊時,祖母和父親也曾議論過古人的書法。一次是由一篇貶低顏真卿書法的文章談起。我那時大約十歲,因為這一話題涉及我正在習練的古代名家字型,所以也就注意去聽,但文章並沒有看。印象中該文認為顏真卿的字蠢笨不堪,如野老村夫扶筆。祖母和父親談到文中的尖刻用語時,只當笑談,繼而說到顏字的“蠢笨”與敦厚。我印象至深的是他們由此談到書法中的“拙”:要拙得有味道其實是很難的,甚至是一種很高的境界。

從這一話題又談到顏真卿的行書,他們對此給予極高評價。同時,也認為被稱為“魯公怪體”的一篇可欣賞而不可臨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