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最親的人意見相左是令人難受的,選擇任性固執還是妥協退讓的態度,導致了最後是愧疚還是遺憾的心情。

夏樹只理解到這件事。

“不用過於擔心,好好向媽媽說明的話應該很快就能獲得理解吧?畢竟是為了學業,不是無理取鬧啊。”

“但是我媽媽……怎麼說呢,如果他真能像成年人那樣理性權衡,的確沒什麼可擔心。”黎靜穎柔軟的語氣聽起來充滿無奈。

“個性很偏執嗎?”

“不是性格問題而是健康緣故,其實自從我親生姐姐死後她就患上抑鬱症,一直都是靠藥物控制。遇事非常悲觀,而且不能面對失去姐姐的現實,不是將悲傷轉化為對爸爸的怨恨,就是把我錯當成姐姐。總之,她很脆弱。”

夏樹被黎靜穎話中一帶而過的“抑鬱症”三個字猛地勒緊了胸口。

在突然交錯的人生線條前,夏樹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由震驚帶來的壓迫感,喉嚨裡像是嵌進一顆種子,它急劇膨脹,阻礙了言語。

黎靜穎大抵上還是平和的性格,不會一句疊著一句地嘮叨,於是四下變得安靜,但恍惚間似乎又讓人感到,有些只出現在黑暗裡的光影在周遭碰撞出聲音。

聲音在叫做“記憶”的宇宙裡往復穿梭。

夏樹用指尖在桌面上憑空寫字,黎靜穎從反面看不出是什麼形狀。

許久之後夏樹才問:“你姐姐是怎麼死的?”

“意外吧,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因為我爸爸的疏忽。聽他們吵架推測的。我一直不敢刨根問底。”

從窗縫漏進來的風依然是冷澀的。

但教室外,最後幾小塊灰色積雪在燦爛四射的陽光下消失無蹤。

給人溫暖的錯覺……

(八)

元旦假期的最後一天,夏樹從夢中醒來,窗外深灰色雲層沉甸甸地堆積在天空。

微波的日光照不亮這個世界。

鬧鐘細長的秒針有節律地順時針旋轉,時針靜止在9與10之間。

她盯著天花板發了一小會兒呆才坐起身,在睡衣外直接披上羽絨服,下床拉開窗簾,四下鋪滿白皚皚的雪,由於反射光的緣故,地面反而比陰天更加亮堂。

翻開手機蓋,有七通未接來電,全是父親打來的。她睡覺時都把模式調至靜音。雖然聽不見聲音,但指示燈卻仍在閃動。女生稍稍猶豫,按下了綠色的接聽鍵。

“睡到這麼晚才起床啊?”

“嗯放假嘛。爸爸,你在哪裡?”

“你猜。”

“這種情況下應該猜‘在上海’,不過顯然不可能。”女生頓了頓,“我猜你已經從臺灣回四川了吧?”

“嘿嘿,你想我不想?”

夏樹懶懶地揉著眼睛:“你剛離開上海我就開始想你了,一個人坐在房間裡覺得特別孤獨。不過現在好多了。”

“想就開門出來吧,懶丫頭。”

“哈啊?”女生緊張地一皺眉,三步並作兩步跨到門邊拉開房間的門,瞬間呆在原地。

父親從沙發上站起來闔上手機蓋,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早上的飛機,剛到的。”

腦海裡電流亂竄,找不到思緒的行跡。僵硬太久的臉使神情變化困難,女生木訥地站著,任時間一秒一秒流逝。父親上前給這個傻掉的女兒一個溫暖的擁抱:“爸爸也想你。”

夏樹抬手捂住臉,溫熱的液體濡溼了指縫。

總是敏感尖銳、劍拔弩張,但卻在溫情面前變得優柔、脆弱。一點點小事,就忍不住落了淚。不會感到羞愧,反而為這樣的自己真實存在感到高興,夏樹覺得這是自己的優點,但究竟好在哪裡又說不出。

(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