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脈脈的老黃牛的眼睛,讓人想到田園綠草、陽光盡灑、遍地牧歌,想到一隻紅嘴鳥在亞麻色的棉花地裡安寧地滑翔。但是,我從這半張臉孔上還看到了另外一件事:他的身體裡其實只有半條命。 人類的經驗告訴我:使人不用判斷就產生信賴感的,準是一個美麗而誘人的誤區,是覆蓋著玫瑰色樊籬的陷阱。現在,我和英子已經無法挽回地上了賊船。 車子在夜色裡如一隻自動爬行的墓|穴,使人感到鑽入了一場失控的魘夢。 我注意到那司機透過反光鏡向後邊的半張臉丟了個眼色。 半張臉說:“按原路走。” 司機說:“沒問題。” 我猜想,他們已經開始交換暗語了。 車窗外是金屬般尖銳的風聲,我聽到“時間”像小提琴手繃得緊緊的高音區顫音,悠長而緊迫地從我的耳鼓滑過。一座座火柴盒似的大樓向後邊飛速移動,那些沉睡在市區中的大樓,由於高聳,使人感到它們總有一股慌里慌張、心懷鬼胎的勁頭。 我注意到我身邊的司機長了一雙很鼓的眼睛,像甲亢病人似的,黑眼球從他那過多的眼白上凌面凸起,隨時可以奔射出來,深深地陷到我和英子的身體裡去。我還注意到,他的瘦脖頸上一根藍藍的青筋突現暴露著。我記住了這根青筋。 “要不要拐?”我身邊的鼓眼睛司機又透過反光鏡看後邊的半張臉的眼色。 我變得憂心忡忡。我覺得鼓眼睛的話總是指向某一處我和英子聽不懂的暗示。 作為一個嫻熟的出租司機,難道他不知道我和英子要去的地方怎麼走嗎?我在想“拐”這個字,拐彎還是誘拐?我回頭望望英子,她滿臉驚慌,身體傾斜,坐在儘可能離半張臉遠些的後座角上。 我故作鎮靜,對她說了聲:“快了。” 這時,車子猛一下急剎車。我的胸部一下子撞到身前堅硬的駕駛臺上。同時,我聽到英子咣噹一下重重地跌在前後座之間的擋板上和隨之而起的一聲淒厲的叫喊。 “你們幹什麼?”這聲音從我的喉嚨裡發出但那已不是我的聲音。 鼓眼睛嘿嘿一笑,“出了點故障。” 半張臉在陰影裡悶悶地說:“調一調那個。” 於是,鼓眼睛東摸摸西按按,還用腳踢踢駕駛臺底下的什麼傢伙。我模模糊糊看到一顆亮亮閃閃的釘子從駕駛座底下滾到我的腳邊,它在朝我眨眼發笑。我不動聲色,慢慢移出一隻腳把它踩在我的腳下。 車子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啟動了,平緩行駛,彷彿剛才什麼也不曾發生。 我用餘光看到鼓眼睛正在用一隻手握住方向盤,另一隻手伸進自己的褲兜摸著,摸了很久,然後掏出一個什麼東西握在手心裡,從肩上遞給了身後的半張臉。五顏六色的街燈在他的眼球上閃閃爍爍,不斷變換的色彩使那對鼓眼球鬼鬼祟祟。 我心裡盤著剛才半張臉說的“調一調那個”的“調”字。調什麼呢?調儀器?調情?調戲? 這時,車子行駛到了一個光明的路口,雖然依舊沒有人跡,但路口處空空站立的那個有如士兵一樣挺拔的警察崗樓,使我覺得這是一個安全的地帶。 英子把她那冰涼的手從後邊搭在我肩上,對我說:“咱們在這兒下車好不好?”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側過頭衝著鼓眼睛說:“我們要下車。” “還沒有到地方嘛。”鼓眼睛和半張臉幾乎異口同聲。 “可我們就是要在這兒下車。”我說。 鼓眼睛那暴露青筋的細長脖子轉動九十度,那雙鼓眼睛噹噹正正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