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溜溜,像電光一樣,它能給你撓癢癢。”二姨說。

於是那天晚上我就被二姨帶去睡她的緞子被了,長大以後我才知道那是她想就此收留了我的一個動機。二姨沒有說謊,那個晚上我的確睡上了一床湖綠色的緞子被,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被面上有十幾只牡丹的刺繡圖案和十幾只金色的小鳥。那些小鳥都有著誇張的翅膀,使人想到它們是一群可以飛進月亮的鳥兒。可我不知怎麼的卻很害怕我二姨夫,而且至今見他時仍有些惴惴的。他是做邊防工作的,喜歡喝酒、打獵、捕魚、冒險,還喜歡二姨的那顆黑痣。他看起來有些兇,別人都叫他“大陰天”。任何頑皮的孩子一見了他都有一種本能的害怕。我姥姥一直認為我二姨沒有孩子是因為他面相不善,但他的心腸卻很熱。那天晚上睡下去不久,我被一陣鼾聲擾醒——二姨夫的鼾聲像虎嘯一樣囂張。我突然意識到媽媽離我遠去後,二姨可能就要收留我了。我想到了“後媽”這個字眼,心裡就極其恐怖。我掀開被子,光著腳丫下了炕。房子裡漆黑一片,我站在冰涼的地上用腳無論如何也踏不到我的鞋子,我就蹲下來用手摸。我先摸到了幾隻大鞋和我的一隻小鞋,我把小鞋用一隻手提著,然後再用另一隻手去摸,結果老是摸到那些大鞋,我的那一隻小鞋彷彿被老鼠給偷跑了。我摸得失去了勇氣和信心,我真想把燈開啟或者把窗簾撩開借一下光亮,可是我卻擔心這樣做會弄醒了二姨他們,我就不知所措地哭了。我的哭聲一響燈就亮了,二姨從被窩裡爬出來將我抱到炕上,問我:“小大人,你怎麼睡到地上了?”

“我不想在這裡睡。”我哭著,“我要回姥姥家。”

“今天晚上不行了,太黑了,外面有大馬猴,等天亮了再送你回。”

“不,我要姥姥。”我仍然哭。

“你別囉嗦了,我們把她送回去吧。”二姨夫翻身起來,飛快地穿上褲子,二姨也飛快地給她自己穿上衣服,然後他們關上屋門,送我回姥姥家。

我仍然犯罪似的深刻地記憶著那個夜晚,我趴在二姨夫背上,由他揹著我,二姨跟在後面打著手電,那天沒有月亮。我們走過許多田地和房屋,腳步聲引起許多狗連綿不斷的叫聲。一段一段的小路互相銜接著,彎彎曲曲地通向姥姥家,那條路好像很長很長。我們到達姥姥家大門口的時候,我已經聞到了二姨夫身上散發出的熱乎乎的汗味了,他顯然因為揹我而累得精疲力竭,一路上他和二姨沒有任何一句話,二姨和他也沒有任何一句話。我姥姥被喚醒後起來開門,一見他們送我回來,心下一酸,忍不住嘆息著說:

“這麼不省心的孩子,唉,誰稀罕呢?”

“到底不是親生的啊。”我二姨這時候忽然很絕望地說出這句話,然後她放聲大哭起來,我姥姥也跟著哭起來,直哭到我也跟著哭起來的時候她們才罷休。

我現在一想起這件事情心中就極不安寧,我太任性了,假如時光可以倒流,我多希望我能重新回到二姨的房子,和她一起睡一夜,聞聞她頭髮裡的香味,可惜這一切已經過去了。現在二姨已經收養了兩個孩子,都是女孩,一個如我一般的年齡,聽說快要出嫁了,與二姨處得還好,另一個女孩還很小,大約今年才是上學的年齡吧。二姨辛辛苦苦地操持著這個家,從她最近寄來的照片看,她顯得蒼老了,但是笑容卻依舊寧靜。

白夜(3)

那一年的白夜和每一年的白夜一樣,姥姥的這些孩子像南歸的燕子一樣紛紛飛回他們的舊巢。這時候菜園裡各色菜蔬已經全部下來了,我們的飯桌上每天都有好幾盤的炒青菜可以吃。二姨用葷油燉的豆角簡直要把人的嘴都香歪了,而生蔥、小辣椒和西紅柿彙集在一起的涼拌菜更是美妙異常,這個時候如果還有一個土豆湯,湯上面漂著一層濃綠的韭菜,那可真要把人的肚皮都撐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