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黎太太把自己和黎殿選交涉的經過,一頭一尾告訴了黎昔鳳。黎昔鳳坐

在桌子邊,藉著照鏡子理鬢髮,含著笑容,靜靜的聽著。黎太太道:“我雖然看見

了他的相片,究竟還沒有看見他的人。你寫一封信,叫他明天過來先見見我。”黎

昔鳳望著鏡子道:“現在,人家怎樣好來見媽呢?”黎太太道:“親戚已經算結成

了。遲見早見,要什麼緊?若說還沒有決定,你們為什麼也見過幾回面了。我娘是

見不得,你倒見得?”黎昔鳳道:“這不是蠻理?就說來,人家怎樣稱呼?”黎太

太道:“將來我就是他的丈母孃了,他先叫我一聲伯母,還不成嗎?”黎昔風先是

不肯寫信,經黎太太再三的說,她只好寫了一封信給餘夢霞,約他當父親不在家的

時候來,信上不能寫得那樣明隙,只說家嚴家慈請過來談一談。

餘夢霞住在旅館裡,正是弄得進退狼狽,每日照例做一封驕散兼用的情書,寄

給黎昔鳳。這天在旅館的百葉窗下,正在那裡起信稿,寫了半頁信紙。上面說:

昔鳳女士惠鑑:南園一別,修又三日。相思如月,夜減清暉。晚來孤燈一盞,

苦茗半甌,旅社清悽,中愁如夢。倚枕槌床,凝思搔鬢,嗟我懷人,曷其有極?而

乃滿天風雨,落木蕭蕭。

越寫越高興,把他做《翠蘭痕》的本事,剛剛使出幾分之幾,忽然黎昔鳳的信

送到。據信上面說:已是有成功的希望。餘夢霞一想,她父親叫我去見他,莫不是

要考我一考?我這個學問,我自己知道,是沒有根底的。要考我的古文詩詞,我或

者不至交白卷。若是談經史,談考據,那就要我的好看。既而又一想,她父親是個

翰林頭兒,我們這樣後生小子,還不是小巫見大巫。只談詞章,我們這浮豔淺薄的

東西,恐怕就看不入眼。再說他也未必不談實在的學問,來考詞章。或者是考經史

小學之類都沒有準呢。這樣一想,那封情書,也沒有心寫了。到了次日,他要表示

誠懇,不肯依著黎昔鳳的知會,上午才去。清早起來,吃了一些點心,就打算走。

他因為上海洋場才子油滑著名的,自己要裝出一個老成的人,綢衣服不敢穿,只穿

灰布夾袍,黑布馬褂而去。到了黎宅,便將名刺投到門房,讓他進去回稟。門房看

他那樣子,斯文一脈,似乎也是個體面人。據他心想,這或者是我們老爺的門生。

老爺對於門生,向來是歡迎的,當然不能拒絕。便讓餘夢霞在門房外站定,自己拿

著名片,便到上房來。

這時黎殿選,用過早點,正也打算上衙門。他看見門房拿了名片進來,要過來

一看,連忙往地下一扔。手將桌子一拍,喝道:“好大膽的東西!他居然敢先來見

我。替我叫警察來,把他抓了去。”黎昔鳳正在房裡和她母親梳頭,聽她父親喝聲,

知道是餘夢霞來了。趕忙叫過女僕李媽,教她搶先一步到外院等著。就對聽差說,

請那餘先生過一個鐘頭再來。李媽是黎小姐一個親信,聽說,連忙就出去吩咐行事

了。這裡門房碰了一個大釘子,也不知道來人是哪一路角色,惹得老爺發這麼大氣,

垂手並足,站在一邊,不敢作聲。黎殿選大喝一聲道:“你辦事越發轉去了,不問

青紅皂白,你就當他是客。你趕快把這人給我趕出去。”門房答應了一聲,自退出

來。路上碰到李媽,李媽問道:“你要出去轟那個客走嗎?”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