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黃昏,他曾又累又熱又餓,迷茫得像經歷了人生中第一場浩劫,但他年少的戀人卻永遠會穿過人潮朝他跑來,無論如何也要走到他身邊。

無數次,他奔向他,如同許多小說或是電影裡那樣,只要相愛就不會錯過,哪怕千山萬水阻隔,他們也會重逢。

可惜現實遠沒有如此美好,人和人走散那一刻總是稀鬆平常、毫無察覺,一朝想回頭時,才會發現早已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墓園裡起風了,顧父的聲音難得很輕:「2011年10月,從我大學母校回c市的綠皮火車就停運絕跡了。」

顧嶼靜靜聽著,問:「顧董事是想說他去火車站找你的故事嗎?」

顧父回過神後略一皺眉:「……你一個小孩,從哪兒知道的?」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林阿姨或者歐陽叔叔告訴你的吧。」

那是他和陸霖中學時關係最好的兩個同學,沒記錯的話,此前兩人常去醫院陪伴對方。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反倒問他:「那顧董事就不好奇故事的下半段嗎?」

顧父眸光凝滯,問:「下半段?」

顧嶼回答:「也是林阿姨告訴我的——他那個身體,太陽底下多曬幾十分鐘都會中暑不舒服,卻沒讓你看出來。」

在父親的微微錯愕中,顧嶼繼續轉述著在醫院走廊外聽到的故事。

事實上,父親不清楚的事似乎一直遠不止這一件。

「大學畢業頭兩年你們在外打拼,可惜顧董事你酒量不好,每次酒桌上你早早不省人事之後,都是他跟那幫alpha喝了一輪又一輪,才換來只值一兩萬甚至幾千塊的簽單。」

「他有了孩子的時候,工廠那邊剛步入正軌就遇到資金問題,真出了什麼事你所有心血都得白費,於是他幾次找上欠你錢的那幾個混帳的門,幾乎是用一屍兩命威脅對方,對方才答應交出了欠款。」

「在外地上學,你一點也不適應那邊的飲食,尤其是早飯總是食不下咽。當年百十公里內只有一間小店會做點正宗的c市小吃,他擔心你不吃早飯對腸胃不好,所以每天早起一個多小時排隊去買。」

「東西不多,幾乎都給你了,他也就在騎車回來的路上對付兩口,從來沒養成什麼好好吃飯的習慣。」

身為晚輩,顧嶼本不想在姆爸墓前和自己的父親說這些。

但北風凜冽,他的眼睛還是再度被吹得乾澀:「你看,他只記得你嬌貴,你是菸草廠副廠長家的大少爺,所以那些低聲下氣,應酬喝酒的事都是他來,但他卻忘了自己的身體什麼樣,不然你認為,要他命的病灶為什麼會生在腸胃?」

顧父微微張著嘴,眼神裡頭一次有了一絲慌亂。他說:「我不清楚……」

「你當然不清楚。」顧嶼平靜打斷他,「顧董事,你說,林阿姨歐陽叔叔以及你的親生兒子,為什麼以前都不告訴你這些?」

北風在兩人之間沉默,顧父不願開口,顧嶼便替他回答:「從前他不想讓你知道是怕你擔心,後來他不想讓你知道……是覺得沒什麼意義了。」

說完這句話,顧嶼便牽起沈燼的手打算離開:「其實……我也有不想讓你知道的事。」

他說:「比如,姆爸不讓你來見他,不是因為他恨你,而是他到留遺書那一刻還是捨不得了——他希望你放下,別再回頭看他。」

兩人越過顧父肩膀,顧父卻像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他怎麼可能希望我放下他……?」

顧嶼停住半秒腳步,卻很快牽著沈燼離開,沒有再回答。

風過無聲,顧父沒有回身看兒子,而是幾步迎上那從未敢靠近的墓碑,恨不得挖開水泥和土堆去問墓裡的人。

陸霖,你憑什麼不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