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著他,一口飯也吃不下,他大概是病得有點迷糊了,清醒的時候不知道去哪個病友家屬那裡弄來一包辣條,還說只要我乖乖吃飯,就給我辣條。」

「他忘了我已經十幾歲了,以為我還是吃不到垃圾食品就鬧著不吃飯的三歲小孩兒,我不敢看他,只記得自己埋頭把飯全刨進了嘴裡,也不知道後來辣條吃完沒有。」

「他去世的前一天,我在醫院後門那條小道又碰到了那個說自己有特效偏方的,他說一個療程見效,就兩周,包治包好。」

「我站在那兒很久,腳下踩著紙錢一樣的枯枝落葉,隱約聽到很遠的地方在辦喪事,有哭聲,有嗩吶聲,像是要來把人接走。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心裡突然有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害怕,於是我就給了大叔一千塊錢,買了那帖藥。」

「但事實上我很清楚……那只是摻了點草藥根的寺廟香灰而已。」

顧嶼沒頭沒尾地念叨了許多,也不知道是說給沈燼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直到感覺沈燼緊緊抓著自己的手,他才回過神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好歹也是讀過幾年書的小大人了,卻心甘情願被騙了一千塊零花錢。」

「現在想想,是我太小太不懂事了,我不該總想著留住他。也許他選擇早點了結也不算壞事,至少……沒有痛苦太久。」

不用想,沈燼多半在哭。

顧嶼看著遠方天空,攥著沈燼微涼的手揣進了自己溫暖的口袋裡。

「我不太敢哭。」隨後他說,「所以現在有學長替我哭也挺好的。」

沈燼低頭扣緊他的手,輕聲回答:「沒有哭。」

「嗯。」顧嶼慣著沈燼沒有揭穿,只是牽著他往墓園深處走,「快到了。」

墓園的路並不複雜,兩人穿過幾排階梯,很快來到了那座墓前。

周圍的常青樹經年累月地沉默著,繁茂枝葉在風中悄悄作響,像不忍打斷來祭拜的人說的話。

沈燼抬眸看去,眼前墓碑上有一張照片,鑲嵌邊緣處早已泛起淡淡一層黃色,卻難掩墓碑主人眉眼中的溫柔笑意。

顧嶼和眼前的人很像,只是對方的睫毛更長,眼神也更為深邃憂鬱。

七年過去了,或許連顧嶼自己都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但沈燼卻察覺顧嶼在第一眼望向墓碑時就睫毛微顫,眼眶逐漸發紅。

風捲雲舒,顧嶼不自覺握住身旁人的手,嚥了咽酸澀的喉嚨。

他上一次來墓園,似乎還是在高考前夕。

親朋好友都對他的成績很放心,他又不愛主動說話,因此找不到一個可以和自己商量此等人生大事的人,所以只好跑來墓前,坐在一旁獨自寫試卷。

那時他和父親關係冷漠,一直認為自己被沈燼戲弄和拋棄在大雨裡,也不願意和朋友交流太多——他只能靠在冰冷墓碑上,不得不接受自己又重新孤身一人的事實。

六月的夜幕姍姍來遲,他躲在與世隔絕的墓碑旁寫完了最後一張數學試卷,半天才揉揉發紅的眼睛,對拂面而過的風說:你要是還在就好了。

——你要是還活著,我就不會變成流落街頭沒人管沒人要的小乞丐。

可風卻只是吹過,從未為他停留,也從未給過他回答。

「顧嶼……」

沈燼的聲音小心翼翼,遲了一會兒才喚回了顧嶼的思緒。

顧嶼趕緊眨眨眼回過神,安慰般摟了摟沈燼肩膀。

接著他彎腰將花放在碑前,說:「爸,今天正好除夕,我帶了一個很重要的人回來見你。」

見沈燼真跟見家長似的忽然有點緊張,顧嶼稍微平復呼吸,繼續道:「我以前過來寫作業的時候經常跟你提起他的,沈燼,就是那個老被我欺負的笨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