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發堵。

“那,秀秀媽呢?”

秀秀奶奶兩眼發直,甚了甚才悠悠地說:“應該沒死吧。”接著,又緩著神思搖頭,說:“對我們祖孫來說,跟死了也差不多。”

“怎麼?”

“阿福被狼叼走了的話一傳開,石榴就像瘋了,整日呆呆傻傻,村上的人們看到我家裡出了事,能沒有不落井下石的?不敢出門啊,那心眼好膽子小的,不敢來串門不說,在街上迎面看見我,都不敢抬頭了,我也別難為人家,除了上工,也就不出門了,帶著這麼孃兒倆挨著,好不容易捱過了兩個月,秀秀娘挺好看的年輕女子快不成人形了。屋漏偏逢連陰雨,船破又遇頂頭風,那季節,烏有村連能入口的野菜也打不著了,我們這個家既沒了男人,又遭人白話,怎麼個挨呀——”

李凱旋無話能說。

“少一個人吃飯就能省一個人的嚼頭兒。時間長些了,石榴心神也見穩,硬起心腸把秀秀留給我,撐著賴巴巴的身子跟村裡人一起出門,討飯去了。”

“要飯?”

“是要飯。這一去就是好幾個月,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她回來時候的模樣子,臉曬黑了,比從家裡出去的時候倒多了幾絲血色。她揹回來多半面袋子東西,開啟一看,竟是掰得半啦啦的乾燒餅和少半袋的黑黃豆末,乾燒餅是大食堂人家吃剩下,她攢的,豆末子是拌牲口飼料用的。她說是有人把飼料拌頭兒偷了出來送給她,她得值人家的情。自從到家,石榴時時刻刻地都在抱著秀秀,總在親她,睡著了也緊緊地摟在懷裡,不撒手。明裡掉眼淚,揹著我更掉眼淚,我心裡也不好受,不敢多問,我年紀雖說老了,可腦袋瓜子還算靈清,心裡跟明鏡似的,知道留不住她了,果不出所料,過了兩天,她在我面前再也忍不下去了,倒在我懷裡,哭得身子骨直抽抽兒——”

秀秀奶奶音梗聲澀,說不下去了。

李凱旋的嗓子癢癢,像是被雞毛給噎住了,吱不出聲。

秀秀奶奶緩了氣,接著說:“我給她抹眼淚,抹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抹了多少回,多少晨光。她從我懷裡起來,就收拾了兩件補丁少、能上身的衣服,出了門口去,沒過多會兒又轉了回來,跪地給我磕了仨頭。她就這麼走了,可憐呢——也許,還活著吧。”

李凱旋乾嚥著好不容易才生出來的唾液,沒想到竟然嗆到了喉管,實在壓抑不住,堂堂一個男爺們家的,竟大聲小氣地一個勁兒咳了起來。坐著不行,只好站了起來,仍是咳嗽不止,直咳得渾身發熱,腦門兒上聚了一層細密密的汗。

本是親骨肉,從此兩蒼茫,再也不相知。

李凱旋猶如生生被剝離了水的活魚,連鰓紅都裸露在外面去呼吸了。他不顧難受,搶著話應和:“活著,一定活著。”

欲69

“掐指算來,奶奶這輩子倒黴呀!剛出生的那會子就不太平,正鬧袁世凱,沒過些日子鬧軍閥混戰,你方唱吧我登場,你打了來他打出去,等到該出嫁了,鬧日本,我就是跑反跑到這烏有村結了親的,本以為這裡隱蔽,偏偏沒幾年又死了丈夫,日本人投降了,鬧內戰,盼著解放了,阿福長大了,娶了媳婦有了孫女,又鬧散了。我這一輩子啊,算算吧,齊全日子過上了幾年?老天爺沒良心呀!”

秀秀奶奶的話音復轉悽楚:“趁我還活著,如果能把你和秀秀的婚事辦了,哪天我一閉眼走了,也就能安穩躺著去了。”

這最後的一席話,讓李凱旋感覺自己的肩膀一下子被什麼不知名的東西扣壓住了,脊樑骨也似乎直縮縮,臉色一紅一白地變化著,眼看著秀秀奶奶傷情,再也說不出能寬慰的話來。

外面,柵欄門響了。

“大嬸子,嬸子,學校李老師在你家嗎?” 男人悶葫蘆般的話音兒穿過院子,傳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