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是我孝敬四爺爺的。不過我先挑出一瓶驗驗真假。上一回四爺爺抿一小口就知道是假的,從窗戶上一抬手扔了出去……嘖嘖。真假?真的。”見素喝得很少,老多多今夜貪酒。他坐在那兒搖晃著,看著見素。他覺得見素的頭一會兒放大一會兒縮小──這真是一個奇怪現象。這大概是老隋家人的一個奇怪現象。老多多笑著揉一揉眼。他問:“見素,你說這個年頭有沒有哪個冤家在算計我?”見素不語。他接上又說:“我紅火,他們害氣。這還是剛剛紅火哩!人家有些『企業家』三輛四輛小汽車也買上了,身子邊上就有一個女秘書。這些東西咱也要。你說能沒有人算計我?”見素抬眼看了看老多多,見他眼皮垂了垂。老多多用力抿著嘴角,把個酒盅捏碎在桌子上,說:“窪狸鎮上敢算計老趙家的,也就是老隋家的人了……哼哼!不過如今別人算計我,我伸出一個手指頭就能把他捅倒;要是老隋家的小子算計我,我一根手指頭也不伸。”老多多說著嘿嘿地笑,身子挺直起來。見素不解地看著他。

老多多站在那兒,接上說:“不用伸手指。我只用下邊那個東西就把他幹倒了。”說著撅撅臀部,將身子用力往前一聳。

見素的血猛地湧到了頭上,牙齒髮出了聲音。他眼角瞟著窗臺上那把砍刀。

老多多捏碎了酒盅就無意喝酒,這會兒從什麼地方找出一根生鏽的針釘起釦子來。他光著肥肥的臂膀,每一針都拉出很長的線,手捏鏽針揚在空中,一身皮肉奇怪地抖動三兩下。見素眼盯著那把砍刀,老多多還是一下一下拉線。老多多有一次捏針的手拉到見素頭頂那麼高,突然針尖倒向外側,飛快地朝見素右眼刺來。見素尖叫一聲擺頭向左,同時右手鐵定地把住那隻舉針的肥手。老多多看著見素,說一聲“好險”,哼哼地笑起來。見素的心怦怦跳著,只是不鬆手,盯著砍刀的眼放出光來。老多多這時說一聲“看手”,然後被握住那隻手的小拇指狠勁摳了一下,摳在見素食指指甲上邊一點。痛疼鑽心,見素一抖,老多多乘機手腕一扭,掙脫出捏針的那隻手……生鏽的針重新插到釦子上,慢吞吞地拉出長長的黑線。他一邊釘釦子一邊說:“到底是年輕,不行。你知道我這一手是戰爭年代學來的。你沒經過戰爭……你哥哥招數也許好些。”

見素那天夜裡幾乎是全身顫抖著離開了老多多。他想馬上去河邊磨屋裡,但又不想和抱朴講什麼。上一回在老磨屋裡的爭執如在眼前。他在冰涼的西風中踉蹌著,咬了咬牙,決定讓老多多的粉絲大廠來一次“倒缸”。主意已定,身子顫抖得立刻輕了。回到廂房渾身疲倦,但又睡不著,就接上算起帳來。他一邊算帳一邊想,待到黎明時分,粉絲房裡的人也到了最睏乏的時刻。那個時候動手再好也沒有了。要使粉絲廠“倒缸”十分容易,無論是磨綠豆、澱粉沉澱、攪拌澱粉糊糊、水溫、浸燙綠豆、搭配漿液……任何一個環節出點差錯都會“倒缸”,讓一些人叫苦不疊。最便當的辦法也許就是在漿液上下手了。

街巷上的雞一聲一聲啼叫。見素往粉絲房走去。天有些冷,他披了一件黑布斗篷。

沉澱池四周靜靜的,看池的人已經找地方歇息去了。見素站在池邊,看著汽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