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說老怪河西有個親戚在這兒照顧。提到請醫生,隋不召說:“鎮醫院來個女醫生給他打針,他把人家的針管給砸了。後來郭運為他扎幹針,他倒老老實實。唉,倔不了幾天了……我心裡挺難受。李其生死了,老怪又不行了。我們都是一茬上的人,這一茬人快離開窪狸鎮了。下一茬的人,”他說著扳起手指,“老隋家的大虎死了;老李家的兆路死了;……他們都是活蹦亂跳的小夥子,鬍子都沒有長硬。”他說到這裡突然停住,抱朴知道老人家想到了侄子見素。抱朴心裡也十分難受,咬了咬牙關,從地上站起來。

他們一前一後往回走去,一對微駝的脊背消逝在夜色裡。他們身後,正從燈火通明的粉絲房傳出一陣陣號子聲──“嘿呀!嘿呀!”是拍打鐵瓢的人喊出的;“咿嗐呀!咿嗐呀!”是那群在大盆邊攪弄漿糊的年輕人發出的。夜班開始了。

自從見素搬到郭運家以後,含章天天去看他,陪二哥坐一會兒。她用編草辮積下的錢為見素買了罐頭、水果和糕點。見素每吃一樣東西都要經郭運允許,郭運看了含章的東西,只同意見素吃新鮮的水果。老人說罐頭和糕點“已不新鮮”。含章每次都同時帶一份給郭運。她只好把剩下來的東西放到大哥屋裡。大哥再送還她,她就去送給叔父。叔父收下來說:“小章章越來越知禮。這些都是下酒的好東西。”含章從曬粉場上回來就編著草辮。有一次她發覺草辮愈來愈細,開始找不出原因,慢慢才明白是煞得太緊。她剪掉了這些不合格的辮子。那把剪刀的尖刃被一塊磨石打磨得雪亮,她每天還要打磨幾下。她已經好久沒有見到四爺爺了。她打磨著剪刀。有時她的手抖動起來,剪刀就掉在了炕上。剪刀有一次碰在她的腿上,鋒銳的尖刃毫不費力地弄破了近乎透明的面板。鮮紅的血順著腿彎往下流,她驚訝地看著。當血在席子上汪成伍分鋼幣那麼大時,她用一條手帕把腿紮上了。她想:如果不紮上它,它會流下去,一直流下去嗎?她綰起褲腳、袖子,看著雪白的面板、皮下清晰的淡藍色血管。夜間,當她矇矇矓矓進入夢鄉時,常常看到一個巨大的紅光閃亮的軀體立在一邊,這個軀體冒著熱氣,肉在微微顫抖。她睡夢中去抓剪刀,怎麼也抓不到手裡。她總是給急醒了,坐在那兒,心怦怦亂跳。她又記起那天四爺爺說過的話:他已經知道了那個結果。她記起當時聽到這句話時,手掌抖得連筷子也握不住。從夢中醒來,她就悄悄地出了屋子,在院子裡走著。露水從眉豆架上滴下來,打在地壟的幹葉上。她還聽到了嗚隆嗚隆的老磨的聲音,想到大哥再也不看老磨了,他已經是總經理了;她還知道老磨屋的機器就是李知常安裝的。她怕想這個頭髮蓬亂的男子,可又沒有一天不想到他。她知道這是為什麼,也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屬於他,她只屬於魔鬼。她站在院裡,有時可以看到大哥伏案工作的身影。抱朴做了總經理之後,這個窗戶亮的時間更長了。在這樣的一個夜晚裡,他們兄妹兩個曾有過一次愉快的談話。

那天晚上抱朴正讀著那本《共產黨宣言》。他剛剛翻到上次做過記號的地方,含章就敲門進來了。她搬一把椅子靠在哥哥身邊,把頭倚在了他身上。她看看大算盤,又看看桌上的書,問:“哥哥,你老要算帳嗎?”抱朴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像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談話似的,語氣柔和極了:“是呀,一筆一筆帳交織在一塊兒,就像你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