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秋季,以天氣來說,俱蘭城已經入冬了。

城外的河水開始有凝結的趨勢,但也還沒完全封凍,碎葉沙漠那乾燥的塵土,被大風捲起,一陣一陣地撲來。

郭師道斟一杯酒,對著大踏步走來的楊定邦笑道:“好天氣!”

楊定邦不明白這位世兄的意思,這怎麼算好天氣?剛才他一路走來,滿大街行人絕跡,整座城池悶悶欲死,但郭師道卻彷彿對這一切很滿意,他說:“老天爺用這樣氣勢雄渾的風沙來給我送行,也算看得起我了。”楊定邦這才明白了過來,叫道:“大都護,我們走吧!怛羅斯雖然已失,但我還有五百輕騎,而且你還從怛羅斯那邊帶來了……”

他還沒說完,郭師道就已經搖了搖頭:“你走吧。帶上怛羅斯這邊的三百子弟,走!”

“大都護!”楊定邦叫道。

“難道還要我給你解釋當前的形勢麼!”郭師道沉聲一喝。

就在七日之前,薩曼的騎兵忽然逼臨怛羅斯,當時郭師道手頭還有兵力三千人,不過這三千人倒有兩千出頭是原先薛蘇丁的昭武部挑剩下的人,以及部分新徵計程車卒,這些人哪裡能與郭師道同生死共患難?眼看大軍逼近,兩千多人一鬨而散,郭師道知怛羅斯已不可守,帶領三百子弟兵並四百多名還願意跟隨的土兵撤到了俱蘭城,結果來到沒兩天,就收到了滅爾基失守的訊息。

當代的安西大都護望著南方,祝願道:“但望張特使已到疏勒,但願我大唐子弟平平安安,但願洛兒、汾兒、汴兒無災無難。”

如今前有回紇,後有薩曼,俱蘭城內百姓慌張,軍心惶惶,在這樣計程車氣下就算有大量的兵力也難以堅守孤城了,更何況郭師道手裡可信任的兵力又只有那麼一丁點,前後兩撥大軍任何一處抵達,都能將俱蘭城碾碎!

楊定邦滿頭都是泥土、灰塵,卻沒功夫擦拭,想要勸郭師道時,郭師道說:“薩圖克遲則明天,快則今晚,就會趕到,如果我也走,俱蘭城馬上就得土崩瓦解,那時候薩圖克隨後趕來,連你也走不了。再說我年紀已老,這把老骨頭的情況自己知道,從新碎葉城到此,走走停停,已感疲累不堪,如今背城奮勇一戰可以,要上千裡不停歇地馬背顛簸、賓士逃命,哪裡還能夠?不過是給大夥新增個負擔罷了。但我若留下與他們周旋,或許能為你多拖延個一二日,那樣當可為你多爭取得幾分生機。”

楊定邦道:“那我留下與他們周旋,大都護請趕快離開!”

郭師道眉頭一皺,喝道:“第二折衝府折衝都尉楊定邦聽令!”楊定邦一凜,肅立應命。郭師道道:“令你即刻盡起本城子弟,南下與大軍會合!聞令即行,延誤則斬!”

楊定邦知道郭師道的心意已不可挽回,慘然應明,郭師道安慰道:“去吧,我能以這風燭殘年把薩曼、回紇拖了這麼久,雖死猶有榮焉。只是沒能見到汾兒出閣,心中不免牽掛,定邦,若你能活著與大軍會合,給我帶一句話給洛兒,讓他趕緊安排妹妹的婚事,如今正值亂世,一切從權,切不要守什麼父喪虛禮。”楊定邦含淚答應了。

原飛熊營的八十餘名五六十歲的老兵還是寧死也不肯走,郭師道也就不勉強,道:“都是老兄弟了,就留下陪我走這最後一程吧。”

楊定邦當即以迎擊為名,率領七百子弟兵出城向東,走出視野之外才轉而向南,軍中自有嚮導,因此行軍甚速。

送走了楊定邦以後,當天即將入夜時,東北沙塵滾滾,回紇果然來了!

郭師道對八十餘名老兵道:“待會緩急之際,若我來不及戰死,請諸位兄弟記得送我一程!萬萬不可讓我生落敵手。”

眾老兵都是一驚,安二問道:“大都護,你這是什麼話!”

郭師道道:“我這把行將枯朽的老骨頭,其實已沒什麼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