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誰?這麼大呼小叫的,一點規矩都沒有。她一直叫打鈴打鈴的,是要打鈴讓人來嗎?沒有聽見有打鈴的聲音啊。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見一張全然陌生的面孔,一臉的焦急神情,在看見自己睜開眼後,忽然笑了,說:“琬兒你醒轉來了?嚇死我了。好好的怎麼忽然就睡著了?來,幫我把你外婆扶起來,你爹地不知上哪裡去了,這麼叫也不來。”抬頭又揚聲喊道:“打鈴,打鈴。”

沒想到應聲的是一箇中年男人的聲音,他說道:“來了,打鈴。哎喲,琬兒怎麼啦?哎呀,岳母怎麼摔倒了。”

之琬聽了這一男一女的對話摸不著頭腦,怎麼兩人都叫“打鈴”,又都管自己叫“琬兒”?聽語氣是自己十分親密的人,怎麼一點也想不起來家裡有這麼個親戚?是別房的遠親嗎?鸚哥和喚茶呢?雲姨和翠姨呢?她還在想著自己身邊的人,忽然眼前就出現一箇中年男人的臉來,盯著自己看不算,還伸手想來摸。之琬嚇得一哆嗦,什麼男人這麼大膽,居然來摸一個閨中女兒的臉?忙別轉臉去,一眼看見身邊躺著一個白髮的老婦人,緊閉雙眼,面無血色,手裡緊緊握著一枚玉璧,瞧上去不正是自己那枚嗎?怎麼在她手裡?而那隻抓著玉璧的手上,青筋黑斑,無名指上卻戴著一隻祖母綠的嵌寶戒指,那戒指她熟悉之至,原是她親孃的陪嫁,一直收在她的珠寶箱裡。她因為常年刺繡,手上不戴任何戒指飾物,為的是怕剮著絲。但親孃在時,卻是日日戴在手上,早看得熟了。

這老婦人是誰?怎麼戴著親孃的戒指,拿著自己的玉璧?再看仔細,那老婦人梳著髻子,露出一邊耳廓,那耳垂上戴著的一隻祖母綠的圓型吊墜,正是自己洗完澡後鸚哥替自己戴上的。而在她的耳廓底下一指寬處,有一粒紅色的硃砂痣,小小的,卻是鮮紅如血滴。自己喜歡戴這對耳墜,一來是親孃的遺物,二來也是為了襯著紅痣,一紅一綠,嬌豔奪目。而眼前這白髮老婦人的耳下,也有這麼一粒紅痣,在她蒼白沒有一絲血絲的臉上,紅痣和綠石分外的耀眼。

之琬驚得詫異莫名,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心裡害怕,眼睛一閉又暈了過去。

這一次昏睡過去好了好長時間,之琬自己睡睡醒醒,一時恍惚一時清醒,眼前有人來了又去,說上許多的話,男人女人來了就坐在床邊,摸摸手摸摸臉,口口聲聲“琬兒琬兒”的叫著,像是親如一家人,卻又一個都不識得。又有人穿著白色的衣服拿些亮晶晶的東西在臉上胸口指指戳戳,羞得她躲沒處躲,藏沒處藏,氣血上湧,又暈了過去。

這一天她睡醒了過來,腦子裡一片清明,耳中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唱一出《皂羅袍》: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這韶光賤。之琬心中一寬,心想,這一番夢還不奇怪,影影綽綽,卻像真的一樣。只有聽到這《牡丹亭》的曲子,才知道是在自己家裡。聽這嗓音,不像是九孃的,但吐詞聲調,卻又學了個十足,是九娘收了弟子嗎?

她躺著不動,側耳細聽,正是那曲《好姐姐》:遍青山啼紅了杜鵑……她跟著輕聲哼唱:“荼蘼外菸絲醉軟。春香呵……”念著春香,想起鸚哥來,又想鸚哥怕是嫁了吧,便喚道:“喚茶,喚茶。”

帳外沒有喚茶應聲,那帳簾卻掀開了,一個青年男子笑著衝她道:“妹妹醒了?要喝茶?你等著,我去拿。”隨手把一邊的帳子掛在帳鉤上,轉身去了。

閨房中驀然出現一個青年男子,又對她這麼笑語親切,之琬嚇得心突突的跳,定睛一看,那掛帳子的帳鉤仍是她舊用的纏絲銀鉤子,而那帳子卻不是原來的海棠紅的帳子,而是她和翠姨兩人花了一個多月趕著繡的藕色帳子,上面的百合石榴、如意雲頭正是她兩人花了好多心思細細繡成。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