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納蘭述的外袍!

那黑色紋路在狂奔的人手中顫動,彷彿無數攜帶著噩夢的妖蛇竄進眼底,君珂眼前一黑,如果不是柳咬咬扶住,她險些暈去。

隨即她一咬舌尖,疼痛激醒,一把推開柳咬咬,兩步就奔下了土坡。

眾人已知不好,跟隨狂奔而下。

“怎麼回事!”君珂聲音狠厲,不仔細聽不出那份顫抖。

“報統領!”那斥候噗通跪倒在地,“黃沙城一行出事!我等趕到時城門已閉,據說黃沙城曾大開城門,迎人進入。但關門後出現戰鬥,血流盈尺,溢位門縫!掠翅部許隊長戰死!頭顱扔出城門之外!我等冒險偷回頭顱……”這個堯羽精英斥候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伏地大哭,將手中血衣往上一遞,“這是在許隊長頭顱之側的,主上血衣!”

四面靜寂。

君珂直勾勾地望著那件血衣。

半晌。

轟然倒下。

※※※

時間走回到三天前,除夕之夜。

西鄂邊境黃沙城。

這裡叫黃沙城,顧名思義,確實是一片貧瘠的沙土地,常年風沙極大,在遙遠的地平線上,幽黯的天色下,一座石頭堡壘漠然矗立,粗糙,森冷,造型古拙,似一尊陰沉的獸,在天幕下將地獄守望。

四面沒有人跡,連一個村子都沒有,這裡沙大,住民都依附山體挖洞零散居住,最近因為黃沙城囚徒暴動,四面百姓被殺的被殺,逃跑的逃跑,幾十裡之內,都看不見人煙。

卻有一個隊伍,行走在黃色大地上,馬蹄踏著沙礫,沙沙作響。

“主子,前方就是黃沙城。”許新子在馬上揚鞭一指,“咱們緊趕慢趕,終於在今晚趕到,不過,為什麼一定要選在除夕夜出現?”

“每逢佳節倍思鄉。”納蘭述注視著石頭城池,語氣沉沉,“無論那些罪徒也好,雲雷棄民也好,都身在異鄉,飄零苦難。今晚,應該是他們情緒最低沉,鬥志最消減的一晚。這個時候的人,容易被勸說。”

許新子頻頻點頭,正想不失時機拍拍馬屁,說幾句主子深通人性觀察入微什麼的,一側頭看見納蘭述垂下眼睫,神情晦暗,頓時怔了怔,也默默垂下頭。

是的,每逢佳節倍思親,別人如是,主子何嘗不如是?

他較那些人,更多慘痛和揹負。他至今還負著父母的骨灰,帶著終生致殘的妹妹!行走在報仇的路上,別人再寂寥,除夕之夜還相聚一起唱歌圍火,他卻帶著軍隊,在異國躅躅而行。

成王的屍身,已經火化了,和成王妃的骨灰一起,存放在軍中一路隨行,等待納蘭述實現王妃的遺願,擇陵安葬。小郡主的傷,經柳杏林精心看顧,好在沒有再惡化,但殘疾已成,傷害難挽,她始終沒有醒。

白日裡納蘭述從來不去妹妹的帳篷,許新子卻知道,很多夜晚他睡不著,會偷偷去妹妹那裡,黑暗中不點燈,默默長坐,聽她昏迷中囈語,任那些求救責怪的字眼,燒紅的炭火一般,一遍遍烙過他的心。

到了天亮時,他依舊回到自己帳篷,看軍報,下命令,見下屬,以及,對君珂微笑。

許新子知道後者的艱難。

正如他知道,私下裡的納蘭述,從來沒有笑過。

他所有的笑,所有維持自如的努力,都給了君珂。

許新子有次大著膽子偷偷問過納蘭述,為什麼?難不難?

“我不要我的沉鬱,影響了小珂的心境,我的痛苦她已經感同身受,我再鬱鬱寡歡,她必然也陪著,何必再經年日久地折磨她?”

當時納蘭述長吁了一口氣。

“我已經讓她為我失去了自由平靜的生活,我不能再讓她為我失去自由平靜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