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玻璃的圓頂落地窗,直對著窗戶的鐵質欄杆陽臺本來似乎種滿花草,但那些沒人照料的嬌嫩植物早已枯死,雜草像綠色的泉流那樣從欄杆的縫隙裡飛濺下來,一直垂落到大門上方。

此刻主屋前亂作一鍋粥,隱隱的遠雷和零星斜掃下來的水滴預示著暴雨的來臨,大門口的吹鼓手們怕樂器和各種各樣的幡帳受潮,正忙著把場子搬進屋裡。從敞開的門扉看去,屋內的結構相當奇怪——除了大門左手的陰影裡豎著一架樓梯之外,就是天井、堂屋和兩邊墊高的廂房,根本就是一般老宅的結構嘛。

此刻宅子裡到處都是忙人,見大門沒有插腳的地方,我便沿著牆角繞向邊門,剛轉角就嚇了一跳——我說這家前院裡怎麼“乾淨”得不像話呢,原來那些“傢伙們”都聚在這裡啊!我不留神差點撞上一個生著細伶伶手腳的大肚皮,為了讓他,又差點和一位衣飾豔麗的大美人碰上,她相當不屑的瞥了家常衣著的我一眼,嫋嫋婷婷的一個側身,露出薄片般“不盈一握”的腰肢。我大體瞭解了——那個細腳大肚皮八成是個茶壺,而薄餅美人應該就是幅古畫吧!滿一百年的東西都會有靈魂,更別說別寶回子的家了!

那些物怪裡三層外三層的聚在邊門旁的簷廊下,那兒整齊開啟一排雕花長窗,窗底設著套石桌凳,一株高大合歡樹橫斜過來,繁密的樹冠覆蓋了大半個天空。琉璃般半透明的枝葉間散落著茸茸的緋紅花朵,彷彿異國小鳥從綺麗的翅翼間剔落下羽毛,不時有落花悄無聲息的飄灑在青石桌面上。我好不容易才看清,桌邊背向坐著,埋在一堆精魅中間的那個可憐蟲就是冰鰭,而他對面的竟是砂想寺長大的獷悍少年——醍醐!

感覺有人接近,醍醐警惕的抬起頭,發現是我便露出白亮的犬齒微笑起來,示意不要出聲。我躡手躡腳的走過去,原來這兩位正就著石桌上雕刻的棋枰手談呢,看來圍棋子也大有年歲,生出了奇怪的東西,乍一瞧就像滿桌子黑白蠕蟲在盤曲蠢動,別提多噁心了!

若不是一身薄墨色的打扮,我根本就看不出冰鰭是來法事上幫忙的!他拈著白子舉棋不定,大大小小的古董精怪都興興頭頭聚在他身邊,直爬到肩上。因為這些傢伙離開本體,我沒法聽見它們說話,可看那指手畫腳的樣子就知道觀棋不語什麼的根本行不通。冰鰭可慘了,同樣是遺傳了祖父的能力,他雖然看得不如我清楚,但耳朵卻比我靈多了,連沒有實體的東西發出的聲音都能聽見,此刻他一定給吵得根本無心思考!

醍醐則滿臉穩操勝券的表情,果然兇悍的人連妖怪都要讓三分。那些傢伙們都遠遠的躲開,就看見他光著上身,把白扶桑紋的紅襯衫胡亂塞在牛仔短褲的腰間,露出一身古銅色的肌肉,單腳靸著木屐踩在凳子上,手裡還嘩啦嘩啦地盤著盒中的棋子,這豪氣干雲的架勢去路邊酣戰象棋還差不多!

得意洋洋地看了我一眼,醍醐故意慢條斯理的說怪話嘔冰鰭:“光背定式是沒用的!定式有限,棋道無限啊!”一聽這話滿盤的圍棋精來了勁兒,加倍歡快地扭動起來。冰鰭頓時惱羞成怒,順手就推亂了棋局,幾粒棋子應聲滾入破籬笆下的草叢,附在上面的物怪也嚇得一溜煙躲開了。這沒棋品的傢伙還想發作,雕窗裡突然響起一聲哀叫:“我的契丹陶子啊!”

冰鰭條件反射的轉過頭,還沒來得及為看見我而驚訝,視線就已定格在更遠的地方,醍醐也跟著正色站起身來。我回過頭去,像一陣清風盪滌而過似的,那些烏煙瘴氣的物怪們倏地煙消雲散,棋物怪們也規規矩矩的縮回黑白子裡去了。灑滿合歡斑駁濃蔭的邊門臺階上,急匆匆地走來一位眉目清秀的中年男子,風帶起他薄羅黑衣和白麻腰帶的下襬。中年男子看也不看我們,翻開纏在籬笆上的野牽牛藤蔓,急切地尋找起來。

看這中年人的心疼勁兒就知道那“契丹桃子”肯定價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