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楓呆愣愣的站著,大睜著她那不解人間憂愁的、無邪的眸子,望著這個她所不瞭解的世界。

姸青沒有地方可去。

計程車離開了馨園,倉促中,她不加考慮的要司機開到臺北車站,在她當時迷迷惘惘的思想裡,是要離開臺北,到任何一個小鄉村裡面去躲起來,躲開這段感情,躲開夢軒,躲開她的痛苦和歡樂。可是,當她站在臺北車站的大廳裡,仰望著那塊火車時刻表的大牌子,她就眼花撩亂了。那麼多的地名,陌生得不能再陌生,她要到何處去?什麼地方可以接受她?可以讓她安定下來?躲開!躲開!她躲得開夢軒,躲得開馨園,躲得開臺北,但,如何躲開自己?而且,她是那樣畏懼那些陌生的地名,她一直像個需要被保護的小雞,她不是一隻能飛闖天下的鷹鷲!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陌生的地名都使她退縮,她不敢去!她什麼地方也不敢去!

在候車室裡,她呆呆的坐了一個多小時,神志一直是迷迷惘惘的。她無法集中自己的思想,無法安排自己的去向,甚至,到了最後,她竟不太確知自己要做什麼。夜慢慢的深了,火車站的警員不住來來回回的在她面前走動,對她投以好奇和研究的眼光。這眼光終於使她坐不下去了,她一向就害怕別人注意她。站起身來,她像夢遊般離開了臺北車站,走向那燈光燦然的大街。

穿過大街,一條又一條,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但是,市區的燈光逐漸減少了,商店紛紛打烊,關起了鐵柵和木板門,霓虹燈暗滅無光,行人越來越少,街上只剩下偶然踏過去的一兩輛空蕩蕩的三輪車,和幾部仍在尋覓夜歸客人的計程車。姸青疲倦了,每向前走一步都像是一件艱鉅的工作,但她仍然機械化的邁著步子,疲倦,疲倦,疲倦……說不出來有多疲倦,精神上的疲倦加上肉體上的疲倦,那些疲倦比一座山的份量還重,緊壓在她每一根神經上。

走到那裡去呢?人生就是這樣盲目的行走,你並不能確知那條路是你該走的,但是,一旦走錯了,你這一生都無法彌補。她實在不想走了,她疲倦得要癱瘓,全盤的癱瘓。走到那裡去呢?讓我休息下來吧!讓我休息下來吧!讓我休息下來吧!同一時間,夢軒正在各處瘋狂的找尋著姸青,她能到那裡去呢?她無親無友,是那樣一個瑟縮的小動物,她能到什麼地方去呢?他連一絲一毫的線索都沒有。最後,才靈機一動,想起去查問計程車行,那司機還記得把姸青送到火車站,這使夢軒的血液都冷了。火車站!難道她已離開了臺北!追尋到火車站,他問不出結果來,沒有一個賣票員能確定是不是有這樣一個女人來買過票。終於,他的查詢引起了那個警員的注意,帶著幾分好奇和關切,他問:“是個穿紫衣服的女人嗎?”

“是的!是的!”

“瘦瘦的,有對大眼睛,很憂愁的樣子?”

“是的,就是她!”夢軒急急的說:“你看到了?”

“她沒有買票,也沒上火車,在候車室坐了很久,然後就走了。”

“走到那裡去了?”

警員聳了聳肩:“不知道。”

這是最後得到的線索,夢軒駕著汽車,發瘋一般的在大街小巷亂撞。姸青,你在那兒?姸青,你在那兒?忽然間,他煞住了車,腦子裡閃過一個思想;程步雲!為什麼沒有想到他?他像愛護自己的女兒一般愛護姸青,姸青也崇敬他,而且,他是最同情他們,也最關懷他們的朋友。如果姸青要找一個朋友家去住,唯一可能的人就是程步雲!他緩緩的開著車子,路邊有一個電話亭,他停下車,撥了一個電話到程步雲家裡。

電話鈴把已經睡熟的程步雲驚醒了,睡夢迷糊的下了床,他拿起聽筒,對面是夢軒焦灼的聲音:“程伯伯?姸青有沒有去你那兒?”

“你說什麼?”程步雲的睡意仍濃:“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