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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窗外的月亮。”阿媽的聲音。
“像你。不,你像一塊玉。”阿爸說。
阿媽輕聲地笑,“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別再趕我。”
沉默。然後又是阿爸的聲音,“玉梳不要放我這,當心折了齒。”
阿媽說:“玉梳對你身體說不定也有好處。”
阿爸又嘆息一聲,道:“是啊,玉是天、地、虹、日、月,是整個宇宙。……玉梳還是收起來吧,我什麼也給不了你,不想玉梳有什麼缺損。”
那天晚上,我聽著阿爸阿媽的對話,一夜睡不著。我小小的心裡漲出了一大片海子,一種與愛與離別有關的酸酸的溫暖從海子裡升起,湧到我的嗓子眼要往外溢,我多想唱歌,多想喊出一聲啦。
自從我對阿爸有印象,阿爸就是個身體孱弱的人,阿爸大部分時間在床上,下床走幾步,也是顫顫巍巍,面上還有極端痛苦的神色。他甚至因為力量不夠很少跟我和阿爺阿婆說話。阿爸就在那個秋天離開了小石屋。阿媽執意要把玉梳放在阿爸的身邊,阿爺阿婆說阿爸說過了,玉梳是吉祥物,一定要留在阿媽的身上,否則他去了那邊也不安心。
缺了牙的老人說,阿爸走出大山時強壯得像頭能耕地的小黃牛,回大山怎麼就成了經不得風吹的草?是遇了剋星了。他們認為阿媽是剋星。我只有憤怒,不過那憤怒也只有在他們說剋星時冒冒小煙就過去了,還不夠烤熟一個指頭大的山芋。阿爸和阿媽在一起,經常隱秘地提到一個詞“監獄”,我知道阿爸的早逝,與“監獄”有關。阿媽的口氣,是這兩個字侵害了阿爸的身體。阿爸的神情是遙遠的,在我看不見的遠方。只有月亮才能讓他的神情回到山坳,回到望舒村。阿爸熱愛大山,他經常看著月下的大山,對阿媽說,這裡的山水是有氣格的。我巴望他們更多的說說遠方,不是說遠方的學堂,遠方的黃包車伕,遠方的霓虹燈,遠方的流浪兒,而是比這些更遠方的東西。我知道阿爸阿媽有一個秘密藏在遠方的深處,可他們不願意山裡人知道。那一定是比玉梳和神話還要神秘的。
阿爸走後,阿媽也失語了好多天。那些日子,阿媽的臉色跟飄在雲翳後的月亮一個樣。她在無人的時候默默流淚,阿媽的眼淚也可以映出數不清的月亮。阿媽說阿爸希望有一個沒有棺木的葬禮,阿爸不想留個肉身在棺木裡腐爛,可阿媽沒辦法做到。村裡人吹著笙,請老道士灑硃砂和白米,土葬了阿爸。阿媽無聲地流淚。村民對阿媽的不嚎啕大哭也十分的迷惑。阿婆一把年紀,哭阿爸的聲音震撼了整個山坳,連峭厲的大山也在阿婆的哭聲裡搖晃。阿爺阿婆跟阿媽說,你是哪處來的就回哪去,孩子呢,你也帶走,你可以教他學文斷字。阿媽沒有走。
阿媽和阿媽的玉梳一起留在望舒村。
阿 媽
阿媽幾乎每個夜晚都要就著松脂燈給我讀她和阿爸的書。亮堂堂的明月高懸,阿媽就坐在屋外的小石凳上讀書,教我寫字,月亮在阿媽臉上投下睫毛的陰影,兩片陰影忽閃之間伴隨阿媽一個新奇的句子。阿婆不懂阿媽的學問,燈下納鞋底。阿婆納了一雙又一雙鞋底,其中一半是給阿巖的。阿爺似乎有些懂,遠遠的蹲著叭嗒一管旱菸,等阿媽唸完一個故事,阿爺在石階上敲敲煙管,咳嗽幾聲,進屋。阿爸死後,他們不怎麼跟阿媽說話。像是在靜觀阿媽還有什麼法術,等著她在意想不到的時候使出來。儘管他們認為是阿媽的不吉祥使阿爸早走,他們還是在不安的擔憂中接受了阿媽。阿媽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山裡的春夏秋冬,風霜雨雪,卻不能改變阿媽半點。這讓村裡的阿姐阿妹不由自主地洩露幾分羨慕,她們漸漸忘了老人關於剋星的忠告,又與阿媽親熱起來。阿媽教她們衛生、健康、美,講山外面的世界,她們送阿媽七彩的繡線,教阿媽繡孔雀和山花。出工之前,她們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