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畫師忍不住做了一個鬼臉,或許那是微笑。他甩甩頭,走了幾步,整理完繪畫工具,再度站在馬克維奇面前。馬克維奇在十五分鐘前出現,剛刮過鬍子,白襯衫熨得平平整整。他進入塔樓前先敲了門,一踏進塔內,便往壁畫前凝視了好長一段時間,再以同樣長的時間直盯著法格斯看。“自從上一次離開這兒之後,您又畫了不少東西,”馬克維奇說,“門旁的人像,樹上的吊死者和其他人物,您還真是拼了命工作。您瞧!”他指著赫克託耳和安卓瑪卡,“這一對特別醒目的夫妻,勾起了我和太太道別的情景。很有意思,不是嗎?生命真是出人意料,當時我因為害怕戰死沙場而哭,結果喪命的卻是她和小孩,我反而好端端地在這裡。”馬克維奇若有所思地重複著“我反而好端端地在這裡”那句話,定神地看著法格斯剛剛放在桌上的那三截菸蒂。馬克維奇全神貫注地瞧了好一會兒,然後摸了摸鼻子。他說:“沒錯,今天早上您下山到鎮上去時,我擅自闖了進來。我只是想進來瞧一眼。那時我仔細欣賞了您的作品好一會兒,有些事情我必須獨自面對這幅畫思考才行。坦白說,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幅好畫,不過的確是一幅發人深省的畫,它訴說了不少關於您的事,還有我的事。後來我的某些行為確實冒失了點,看了您的東西。我在樓上發現了獵槍和子彈,在離開之前,我把那些東西全部丟到山崖下了。”

法格斯已經把東西整理完畢,站在依然坐在樓梯上的馬克維奇面前。畫師以平靜且刻意的動作,從桌子的抽屜裡取出一把刀,放在畫具之間。那是一把刀身有點生鏽的大潛水刀,相當具有威脅性。而這一切,馬克維奇都看在眼裡。

“記憶的缺點,”馬克維奇最後說,“就是可以把一個人變成先知。您說是嗎?……甚至可以預知自己的未來。”

說那些話時,他的語氣頗令人費解,好像在等待某種贊同,或一個有默契的回應。後來他取出一包香菸,放了一根在嘴上。

“法格斯先生,您可曾想象過一隻發狂的鼴鼠是什麼樣子?”

他低頭點菸,突然靜止不動地看著打火機,又把打火機放在手指間把玩著,最後收回口袋裡。

“我離開集中營後,得知我太太和孩子慘遭不測,我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被埋在地下的發狂的鼴鼠,毫無目標地往四面八方奮力扒土。直到想起了您,我才看到一線光芒,恢復了理智。”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戰爭畫師 第十七章(2)

他友善地凝望著法格斯,彷彿內心充滿了感激。畫師則搖著頭。

“我想,您的理智值得商榷。”

“別那樣說。我理智到連自己都很驚訝。多虧您為我的人生所做的事,我才能察覺我們每個人在這幅畫裡面所扮演的角色。事實上,我非常感激您,真的。”

他又吸了好幾口煙,陷入一陣沉思,然後站起來走近壁畫。他說:“我還學到了其他東西,例如當事情已成為事實,便無法改變,也無法挽救,剩下的就只有懺悔,為它付出代價了。我希望您也學習到這點。”

“請告訴我……為什麼把這個女人畫成光頭?她已經被施暴了這還不夠嗎?她大腿上的鮮血和目睹這幕慘狀的小男孩還不夠嗎?”

馬克維奇似乎非常在意那件事,著實顯得相當不安。法格斯慢慢地走近他,與他並肩看著畫。戰爭畫師說:“我想是職業病吧,是攝影師的直覺反應。頭上光禿禿的女人,總令人聯想到被強暴的女人。您看過法國解放運動的老照片嗎?……照片裡幾乎不可能看見暴力。如果暴力必須解釋,那麼影象就失去功能了,企圖將暴力畫出來,也是類似的情況。光頭的女人看起來比較有戲劇效果,可以有更大的想象空間。”

馬克維奇想了想,然後點頭表示同意。他說:“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