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又大,桑葉一缺,不是餓出病來,就是做不出繭子,等於白養。如果一個村的一家一戶缺桑葉還好辦些,互相拼湊一下也就過去了。現在幾乎是家家戶戶都缺葉子,誰拼湊給你!這等於像20世紀60年代初那樣大面積地鬧饑荒,你去找誰“討飯”。眼下,在這群“饑民”之中,饑荒鬧得最兇的,當數軍屬鄧老太婆一家了,她家養了4張紙!

母親是急性子人,又是愛面子的人。一看自己的謀劃失敗了,春蠶已經開始互相噬咬,就急得抓耳撓腮,像千萬只螞蟻在啃她的骨頭,終於一病栽倒在床上。

屠生這時來了。他嘴裡叼支菸,走到母親床前,笑扯扯地說:“鄧老太婆,蠶子缺葉子嗎?你家不缺票子嘛!趕場天到街上擺個攤子,比起票子,收購葉子就是了嘛!”

“你打的好爛牌!”母親氣得罵他快出去。因為養蠶人誰都知道,桑葉這東西,缺了是“金葉子”,剩下了不如“樹葉子”。既吃不得,又用不得,但你若是一旦上街收購桑葉,別人就知道你要的是“救命葉子”,不但要隨意抬高價錢,而且有時還不給你送來。大家都懂得,這桑葉送來少了,賣不到幾個錢;送來多了,你又“吃”不下,放不住,哪個天天給你背葉子來呢?因此,桑葉從來形不成市場。

“鄧老太婆,侄兒自有辦法解你老人家的難。”屠生這時才一臉正經地說,“那幾天我滿山滿嶺去打獵,哪是去圖吃那幾口野味,真正的目的,就是為你家和全村養蠶人找‘閒葉子’呢!”

“找到了?”母親一下來了精神。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你老人家再養4張紙也‘吃’不完!”

原來,屠生看到一個村的人今年普遍都增養了蠶紙,知道桑葉要鬧饑荒,就扛上獵槍,雲遊四方,與那些養不起蠶的人家做了商量:“你這幾排閒桑樹,巴掌大的桑葉閒著多可惜。還擋了光線,誤了莊稼。到時候,我找養蠶人家來把你們的葉子‘包’了。按樹頭計錢,繭子上市後我再來算累賬。”隨後,定下了每樹桑葉的價錢。現在,探子的情報用上了。

屠生講完這些情況後,就帶著我妹妹和其他缺葉子的村民,背起背篼,沿他打獵的路線往山裡走。幾里路處,他放下一撥人,叫他們去找誰誰誰家聯絡摘桑葉;幾里路處,又放下一撥人,叫他們去找誰誰誰家收葉子。

錢,他不準直接付給賣主,只准給人家每次打張摘走多少斤葉子的欠條。繭子上市後,他才拿著這些欠條,挨門挨戶到收過葉子的人家收錢,價格倒很公道。

探子屠生的這一招,儘管又一次幫了鄉親們的大忙,但事後鄉親們一想:你龜兒子屠生,只憑扛杆獵槍,悠悠閒閒地轉幾天山路,就比我們擔驚受怕養一季春蠶的收入還多,心裡又不平衡起來。母親,大概就屬這類人中的一員。

我與母親核對完事實,母親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我說:“媽,人家跑了路,一斤桑葉才多收你5分錢,人要講天地良心,不該歧視他。”

母親便說:“倒也是這個理,但就是看不慣那些遊手好閒的人。”

我說:“這不叫遊手好閒,是他當探子的一種工作方式。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資訊很重要,就是要有一批人,去當資訊員,偏僻山區的經濟才能發展起來。”

母親近年來已不太愛聽這套官話了,但這回似乎聽入了耳。她邊收拾杯盤碗筷,邊用玩笑的口吻說:“你在外面走南闖北,那咋不也去噹噹探子呢?”隨後愉快地離去。

第二天早飯後,屠生提了兩布袋“七星椒”來,叫我帶上:一袋自己吃,另一袋送給成都幾家有名的火鍋店。說如果他們感到味道好,就寫信來,要多少,運來多少,但價格要公道。可惜我未能帶上這些東西,因為一早,我就起程歸隊了。他的這一任務,我終未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