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說得好聽,料必不輕的。豈知做財主的專苦克算人,討著小便宜,口裡便甜如蜜,也聽不得的。當下周秀才寫了文書,陳德甫遞與員外收了。員外就領了進去與媽媽看了,媽媽也喜歡。此時長壽已有七歲,心裡曉得了。員外教他道:“此後有人問你姓甚麼,你便道我姓賈。”長壽道:“我自姓周。”那賈媽媽道:“好兒子,明日與你做花花襖子穿,有人問你姓,只說姓賈。”長壽道:“便做大紅袍與我穿,我也只是姓周。”員外心裡不快,竟不來打發周秀才。

秀才催促陳德甫,德甫轉催員外。員外道:“他把兒子留在我家,他自去罷了。”陳德甫道:“他怎麼肯去?還不曾與我恩養錢。”員外就起個賴皮心,只做不省得道:“甚麼恩養錢?隨他與我些罷。”陳德甫道:“這個,員外休耍人!他為無錢,才賣這個小的,怎麼倒要他恩養錢?”員外道:“他因為無飯養活兒子才過繼與我。如今要在我家吃飯,我不問他要恩養錢,他倒問我要恩養錢?”陳德甫道:“他辛辛苦苦養這小的與了員外為兒,專等員外與他些恩養錢回家做盤纏,怎這等耍他?”員外道“立過文書,不怕他不肯了。他若有說話,便是翻悔之人,教他罰一千貫還我,領了這兒子去。”陳德甫道:“員外怎如此鬥人要,你只是與他些恩養錢去,是正理。”員外道:“看你面上,與他一貫鈔。”陳德甫道:“這等一個孩兒,與他一貫鈔忒少。”員外道:“一貫鈔許多寶字哩。我富人使一貫鈔,似挑著一條筋。你是窮人,怎倒看得這樣容易?你且與他去,他是讀書人,見兒子落了好處,敢不要錢也不見得。”陳德甫道:“那有這事?不要錢,不賣兒子了。”再三說不聽,只得拿了一貫鈔與周秀才。秀才正走在門外與渾家說話,安慰他道:“且喜這家果然富厚,已立了文書,這事多分可成。長壽兒也落了好地了。”渾家正要問道:“講以多少錢鈔?”只見陳德甫拿得一貫出來。渾家道:“我幾杯兒水洗的孩兒偌大!怎生只與我一貫鈔?便買個泥娃娃,也買不得。”陳德甫把這話又進去與員外說。員外道:“那泥娃娃須不會吃飯,常言道:有錢不買張口貨。因他養活不過才賣與人,等我肯要,就勾了,如何還要我錢?既是陳德甫再三說,我再添他一貫,如今再不添了。他若不肯,白紙上寫著黑字,教他拿一千貫來,領了孩子去。”陳德甫道:“他有得這一千貫時,倒不賣兒子了。”員外發作道:“你有得添添他,我卻沒有。”陳德甫嘆口氣道:“是我領來的不是了。員外又不肯添,那秀才又怎肯兩貫錢就住?我中間做人也難。也是我在門下多年,今日得過繼兒子,是個美事。做我不著,成全他兩家罷。”就對員外道:“在我館錢內支兩貫,湊成四貫,打發那秀才罷。”員外道:“大家兩貫,孩子是誰的?”陳德甫道:“孩子是員外的。”員外笑逐顏開道:“你出了半鈔,孩子還是我的,這等,你是個好人。”依他又支了兩貫鈔,帳簿上要他親筆註明白了,共成四貫,拿出來與周秀才道:“這員外是這樣慳吝苦剋的,出了兩貫,再不肯添了。小生只得自支兩月的館錢,湊成四貫,送與先生。先生,你只要兒子落了好處,不要計論多少罷。”周秀才道:“甚道理?倒難為著先生。”陳德甫道:“只要久後記得我陳德甫。”周秀才道:“賈員外則是兩貫,先生替他出了一半,這倒是先生齎發了小生,這恩德怎敢有忘?喚孩兒出來叮囑他兩句,我每去罷。”

陳德甫叫出長壽來,三個抱頭哭個不住,分付道:“爹孃無奈,賣了你。你在此可也免了些飢寒凍餒,只要曉得些人事,敢這家不虧你。我們得便來看你就是。”小孩子不捨得爹孃,吊住了,只是哭。陳德甫得去買些果子來哄住了他,騙了他進去,周秀才夫妻自去了。

那賈員外過繼了兒子,又且放著刁,勒買的,不費大錢,自得其樂,就叫他做了賈長壽。曉得他已有知覺,不許人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