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朱欄內,一叢細竹。未知堂室何如,先見門庭清整。只見裡面三、四個戴巾的從內而出,一個女娘後面相送,到了門首,兩下把手一拱,說聲請了,那女娘竟進去了。秦重定睛觀之,此女容顏嬌麗、體態輕盈、目所未睹,準準的呆了半晌,身子都酥麻了。他原是個老實小官,不知有煙花行徑,心中疑惑,正不知是什麼人家。方在凝思之際,只見門內又走出箇中年的媽媽,同著一個垂髫的丫環,倚門閒看。

那媽媽一眼瞧著油擔,便道:“阿呀!方才我家無油,正好有油擔子在這裡,何不與他買些?”那丫環同那媽媽出來,走到油擔子邊,叫聲:“賣油的!”秦重方才聽見,回言道:“沒有油了。媽媽要用油時,明日送來。”那丫環也認得幾個字,看見油桶上寫個秦字,就對媽媽道:“賣油的姓秦。”媽媽也聽得人閒講,有個秦賣油做生意甚是忠厚,遂分付秦重道:“我家每日要油用,你肯挑來時,與你做個主顧。”秦重道:“承媽媽作成,不敢有誤。”那媽媽與丫環進去了。秦重心中想道:“這媽媽不知是那女娘的什麼人?我每日到他家賣油,莫說賺他利息,圖個飽看那女娘一回,也是前生福分。”正欲挑擔起身,只見兩個轎伕,抬著一頂青絹幔的轎子,後邊跟著兩個小廝,飛也似跑來。到了其家門首,歇下轎子,那小廝走進裡面去了。秦重道:“卻又作怪,看他接什麼人?”少頃之間,只見兩個丫環一個捧著猩紅的氈包,一個拿著湘妃竹攢花的拜匣,都交會與轎伕,放在轎座之下。那兩個小廝手中一個包著琴囊,一個捧著幾個手卷,腕上掛碧玉簫一枝,跟著起初的女娘出來。女娘上了轎,轎伕抬起望舊路而去。丫環小廝,俱隨轎步行。

秦重又得親炙一番,心中愈加疑惑,挑了油擔子,洋洋的去。不過幾步,只見臨河有一個酒館,秦重每常不吃酒,今日見了這女娘,心下又歡喜,又氣悶,將擔子放下,走進酒館揀個小座頭坐了。酒保問道:“客人還是請客,還是獨酌?”秦重道:“有上好的酒拿來獨飲三杯。時新果子一兩碟,不用葷菜。”酒保斟酒時,秦重問道:“那邊金漆籬門內是什麼人家?”酒保道:“這是齊衙內的花園,如今王九媽住下。”秦重道:“方才看見有個小娘上轎,是什麼人?"酒保道:“這是有名的粉頭,叫做王美娘,人都稱為花魁娘子。他原是汴京人,流落在此。吹彈歌舞、琴棋書畫件件皆精,來往的都是大頭兒,要十兩放光,才宿一夜哩!可知小可的也近他不得。當初住在湧金門外,因樓房狹窄,齊舍人與他相厚,半載之前,把這花園借與他住。”秦重聽得說是汴京人,觸了個鄉思之念,心中更有一倍光景,吃了數杯,過了酒錢,挑了擔子,一路走,一路肚中打稿道:“世間有這樣美貌的女子落於娼家,豈不可惜!”又自家暗笑道:“若不落於娟家,我賣油的怎生得見”又想一回,越發痴起來了,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得這等美人摟抱睡了一夜,死也甘心。”又想一回道:“呸!我終日挑這油擔子,不過日進分文,怎麼想這等非分之事!正是癩蛤蟆在陰溝裡想著天鵝肉吃,如何到口!”又想一回道:“他相交的都是公子王孫。我賣油的縱有了銀子,料他也不肯接我。”又想一回道:“我聞得做老鴇的,專要錢鈔。就是個乞兒有了銀子,他也就肯接了,何況我做生意的青青白白之人。若有了銀子,怕他不接!只是那裡來這幾兩銀子?”一路上胡思亂想,自言自語。

你道天地間有這等痴人,一個小經紀的,本錢只有三兩,卻要把十兩銀子去嫖那名妓,可不是個春夢!自古道:有志者,事竟成。被他千思萬想,想出一個計策來。他道:“從明日為始,逐日將本錢扣出,餘下的積趲上去。一日積得一分,一年也有三兩六錢之數,只消三年,這事便成了;若一日積得二分,只消得年半;若再多得些,一年也差不多了。”想來想去,不覺走到家裡,開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