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的樣子,而且他觀察的時間越長,看到的星星越來越多。

補充說一下,帕洛馬爾先生需要查閱的藍色星圖共兩張,不,應該說是四張:一張是非常概括的當月星圖,分別繪出了南天和北天的星座;另一張是非常詳盡的整個天穹的星座圖,長條的是赤道帶星座圖,圓形附圖是北極星周圍的星座圖。簡單地說,為確定一顆星的位置,需要把天穹與各種星圖進行比較,需要完成各種相應的動作:戴上眼鏡或摘下眼鏡,開開電筒或關上電筒,開啟星圖或合上星圖,確定參照點或放棄參照點,等等。

帕洛馬爾先生上次觀察星辰至今已經過了許多星期,或者說過了幾個月,星空已經變樣了。大熊星座(現在是八月)分佈在西北方向,彷彿棲息在樹梢;牧夫星座中的大角拖著一串小星星垂直落向山巔;天琴星座的織女一孤零零地高懸在西方;如果說那顆是織女一,這顆海上邊的便是河鼓二,再往上看就是天津四。天津四在天空中發出淡白色的寒光。

今夜天空中的星星似乎比任何星圖中標出的星辰都多。實際的星空比起星座圖來顯得更加複雜而且不夠清晰:每一簇星星都可能包含你要尋找的那種三角形狀或虛線形狀;每當你抬起頭觀察某一星座時,都會覺得它的形狀與你上次看到的略有差別。

要識別某一星座,最好的辦法是看它是否符合它的名稱:看那個亮點與其名稱的對應關係,即看它能否迅速變成等同於那個聲音的東西。比起在星圖上測量距離、比較形狀等等方法,這種方法有更大的說服力。星辰的名稱對我們這些不懂神話故事的人來說,既矛盾百出又牽強附會,可是又不能隨意混淆它們。當帕洛馬爾先生想出星辰的正確名稱時,他立即就能發現那顆星星,因為正確的名稱給予那個星辰以存在的可能與必要;如果想不出或把那個名稱弄錯了,幾秒鐘之後他便看不見那顆星星了,彷彿他一聳肩膀便把那顆星星抖落在地,再也不知道它待在何處,也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了。

帕洛馬爾先生幾度試圖確定位於蛇夫座這邊或那邊的光斑是貝勒奈司彗星(這是他最喜愛的星辰),卻感覺不到心臟喜悅的跳動。過去他認出這個如此美麗、如此輕盈的星辰時,心總要跳—下。最後他才弄明白,他未能找到貝勒奈司彗星,是因為在這個季節裡看不到它。

天空中有許多發亮的條帶與斑點,銀河就是其中之一。八月裡銀河顯得更加粗壯,彷彿河水就要越過河堤氾濫成災了。銀洞裡的亮斑與陰影混雜在一起,影響透視效果,不能在那深邃的黑暗背景之上清楚看到一顆顆星星;閃閃星光和黑白參半的雲靄在這裡都處於一個平面上。

星空的幾何形狀難道如此嗎?帕洛馬爾先生覺得地球上一切都那麼複雜、那麼混亂,多次把希望寄託於星空。難道這就是他嚮往的地方?面對著這真正的星空,一切都是這麼捉摸不定。即使是他認為最明顯不過的東西,例如我們這個星球的體積對漫無邊際的宇宙來說,小得微乎其微,即使這個結論也不能被直接感知出來。宇宙這種東西位於我們頭頂之上,我們能看見它,卻不能得出有關它的體積或距離的概念來。

既然宇宙中的發光體充滿了不確切性,那麼只好相信黑暗,相信它那不存在任何東西的部分。不存在任何東西的地方能有什麼可靠的東西呢?再說,不存在任何東西這種說法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可信。帕洛馬爾先生看到星空中一塊空地,一塊空蕩蕩黑糊糊的地帶,再注目細看:喏,那裡面也出現了一粒粒、一點點亮斑;但是,他無法確知那裡確有這些亮斑了呢,還是他覺得那裡有這些亮斑。也許這些亮斑是我們閉上眼睛時看到的那種火花(黑暗的天空宛如我們感到頭暈目眩、眼花繚亂閉上眼睛時一樣);也許那是他的眼鏡的反光;也可能是一顆尚未被人們發現的星星從宇宙深處漸漸浮現出來。